眼看到了太岳先生家，柳慕晴一段完整的句子都没有记住，它们仿佛天生与自己相克。
“慕晴，放宽心，先生还不一定会考校我们呢。”
面对柳慕晴的状况，李芷云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两人同窗多年，关系早已从闺中密友进化到无话不谈的损友。
比起自己没背完的功课，好友一个字没记反而更让人身心愉悦，就算被先生责骂她也不是垫底。
“哼，先生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考校。”
柳慕晴合上书籍放弃挣扎，看着风雪下漫山遍野的翠竹，生出一把火烧掉这里的想法。
要是把先生烧死，不就不用考校……
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脑海中浮现功课内容，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
先生教我为人处世，我怎么能有害先生的禽兽之心。
嗯？
她好像记住了一些，似乎她只要升起害人之心，这些劝人向善的功课就会自动浮现在她脑海。
柳慕晴又默默尝试了一下，心中刚刚升起把父亲踹下马车的念头，脑海中就浮现上善若水相关内容。
同时羞愧与谴责也浮现在心底，父亲含辛茹苦把她带大，她却有这种想法简直禽兽不如。
“慕晴，你怎么突然哭了？”
一旁李芷云担心的捂着小嘴，还以为好友背不下来功课，急哭了自己。
柳慕晴木然的抹了抹眼睛，感受手指上的湿润，嘴角喃喃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
奇怪，我明明还没有付出行动，伤害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身体会感觉到悲伤呢？
“晴晴，没事的，待会爹爹跟太岳先生说说好话，他不会为难你的。”
柳柏将她接下马车，摸着柳慕晴的头柔声安慰道。
太岳先生虽说是个落榜书生，但十里八乡名望非常高，柳慕晴一家三姐弟的名字，还有附近年轻小辈的名字都出自他口。
若有外人路过此地经商，就会发现粗鄙的农夫，杀猪的屠夫家里孩子名字出奇的有意境。
如：远舟，莲翠，松溪，梨棠，景汐，谷雨。
出了这片地界，就会变成二蛋子，泥腿子，狗娃子，二柱子等通用诨名。
下了马车，柳柏吩咐柳慕晴和李芷云离远一些等候，他自己则从马车后方搬出一个装满松油的圆桶。
还有一串干枯的竹节，每节约手指大小，此物染上松油遇火便着，燃烧之时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因此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爆竹”，属于除夕守岁，过年拜门的常用物品。
太岳先生家门口篱笆墙内，已经有人走了出来，一名长相和蔼的老妇人牵着一名比柳慕晴她们还小几岁的女童。
当爆竹声起，妇人便向柳慕晴等人招手迎他们进门，习俗中爆竹未响就进门会带来邪祟。
“见过师娘，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太岳妇人笑呵呵的接过柳慕晴手上的礼钱还有李芷云送衲布麻袋里的白米，指了指院子里面。
“小鱼比你们先来一会儿，现在正在书房，你们两个过去吧。
老柳啊，你陪谢家两口子聊一会，我去厨房烧菜。”
柳柏大方摆手道：
“夫人您忙，老谢头是熟人不见外。”
太岳夫人点点头，朝身边小女童道：
“瓶瓶，带两位姐姐去书房。”
少女脸上带着浅浅的梨涡，不过大冬天引来的鼻涕，淹没了她的可爱，让她显得有些邋遢。
“云姐姐，晴姐姐跟我来。”
柳慕晴和李芷云没有推脱，也不敢推脱，拜入太岳先生门下对将来而言，老师的份量一定程度上比父母的还重。
迈过拐角走廊，书房的房门敞开，里面隐约传来太岳先生严厉的话语声。
“周国多少年才出一位女帝，为天下女子开科举之门，你这也学不好，那也记不住，怎么对得起你的父母！”
李芷云下意识拉了拉柳慕晴的袖子，踌躇脚步投来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目光。
柳慕晴拍拍她的手背，率先迈入书房，女童瓶瓶带她们到门口就溜了，她也害怕自己的父亲。
“学生柳慕晴，拜见先生！”
“学生……李芷云，见过先生。”
屋内，一少女正襟危坐，眼眶通红，在她身前一袭麻布青衫正背对着柳慕晴二人。
“无需见外，你俩来的正好，为师考校考校你们的功课。”
太岳先生回头眼神中透着认真，两鬓黑白混杂，鼻子下淡淡的八字胡仿佛刀刻，说不出的威严。
“先生，大过年的能不能……”
李芷云硬着头皮开口，但话说到一半对上太岳先生的双眸又不自觉怂了。
柳慕晴却浑然不惧，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太岳先生，双手合拢再次行礼道：
“先生，考校之前学生心中有惑，可否请先生替学生解惑。”
太岳先生投来凝视的目光，打量了柳慕晴一会发现她神情认真并非投机取巧，这才拢了拢袖子。
“说来听听。”
柳慕晴组织了一下措辞，开门见山道：
“敢问先生，何为道，何为凡？”
太岳先生转过身，背对着她看向窗外风雪。
“道本无名，先于天地而生，是一切事物的起始和根本，道，自然无为，不以意志转移，万物皆有其序。
凡则与之相反，普通，杂乱，充满欲望，这些都是凡的特征，就像未开悟的众生。”
柳慕晴眼中出现明显的挣扎，剥离与沉沦交织，虚幻现实难分。
“再问先生，何为善，何为恶？”
太岳先生回头，赞赏的盯着柳慕晴。
“你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为师留下的功课你有好好研读，善者……”
柳慕晴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拼命的咆哮，导致她没有听清楚太岳先生在说什么。
迟钝的太岳先生说着说着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身上浩然正气流淌。
走上前来按住柳慕晴天灵，接着眼中金光绽放口颂真言道：
“儒正心，道刻骨，佛言相，方知乾坤广阔。
读圣贤，明道理，思善恶，方得明镜高悬。
持心不正，处处皆桎梏，心怀坦荡，万里皆坦途。
慕晴，心若有邪，便改邪归正！”
改邪归正，对，改邪归正……
柳慕晴眼中渐渐明亮状态趋于稳定，身上竟也浮现出一缕浩然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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