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他知道自己刚才用了多大劲，懊恼地想要检查一番。

    “没事”

    陈念安很轻地摇了摇头，不甚在意，抓住他探下去的手。

    越过顾薄言弯腰侧过的臂膀，视线和后面的几人对了结结实实。

    只见顾老爷子像是耐心彻底告罄，拄拐在地上又重又沉的重重一撞，

    “顾薄言！”

    刚碰着陈念安腰的手一顿，顾薄言终于转过来了身，像较劲一样隔空凝视了很久。

    他才又缓又慢地抬起沉重的步伐，拉着陈念安一步步往回走，落座。

    冰凉的海鲜带着腥味直冲鼻喉，米饭也已经变得半硬，却没有人敢说什么。

    空气里对峙的气流在凉透的一个个旋转餐盘里汹涌。

    吃完饭，顾老爷子先一步站了起来，往客厅里面的大沙发走，几人随跟而上。

    两人走了最后，陈念安想要问什么，看了一眼顾薄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过去的时候，和上次顾薄言来时的座位如出一辙。

    顾老爷子坐在对面大沙发中央，旁边是顾礼良，依次是黄朱颜，侧面紧挨的单人沙发里是翘着二郎腿懒散的顾秦。

    整个布局如同一个巨大的u型，而一家人整整齐齐在u型一侧，直对着这面的顾薄言。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只有顾薄言一人，这次是两人。

    “咳”顾老爷子咳了一声，作为开场白，语气又变得柔和，他喊，

    “小言”

    仿佛刚才上位者咄咄逼人的并不是他，又变成了那个温和慈祥老态龙钟的长辈模样。

    顾薄言面无表情抬起脸，扫了对面的嘴脸一眼，突然笑了出来。

    顾老爷子没管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或许是嘲笑，或许是失望，都不重要。

    冲动和感情，是上位者的软肋，一旦有了软肋人就会脆弱，他早在少年十四岁的时候就教导过他。

    可他不信。

    “这次顾秦的事情你可知错？”

    顾老爷子叹了口气，见他嗤笑一声就没说话，也没计较，摇头哂笑: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

    “我们站在这个位置，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盯着我们，你和顾秦是兄弟，是至亲的血脉，要共同携手一致对外，而不是自相残杀”

    顾薄言闲散地靠着沙发没说话，食指在陈念安手背上打着圈，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反正他人是过来了。

    见他一副玩物丧志，油盐不进的样子，顾永良一拍茶几勃然大怒，

    “爸，你跟他讲什么废话，我看他现在是昏了头，真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

    顾薄言很无所谓地挑了下眉毛，头都没抬。

    陈念安白嫩的小手放在他大腿上，每一根手指都修长白皙像上等的冷玉，轻轻一捏就能留下一个淡淡红印。

    他倒是垂眸玩得不亦乐乎，独留陈念安一人坐在沙发上，顶着对面几人像在看祸国殃民妲己的谴责目光。

    最后也只能耸了耸肩，往后一靠，双腿轻轻交叠起来，下巴微抬没什么表情看着众人。

    两人姿态闲散，可谓是目中无人。

    可算是把对面气个够呛，但顾老爷子只是混浊的老眼眯了眯，默然不语。

    顾礼良简直一刻也等不了，想要狠狠教训一下顾薄言，原本今天宣布是作为赔偿，将顾氏多拨5%股份给顾秦。

    至于为什么不是把顾薄言的拨给他，因为他在顾氏根本没有股份。

    说是公平起见，顾老爷子早些年立了规矩，等两人都长大了看能力来决定股份的分权。

    场面话虽然如此，但谁都知道，黄朱颜虽然没担任公司任何职位，但所占据的股份并不少。

    而那些究竟还在她手里，还是在顾秦手里不得而知了。

    “顾薄言你现在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是吗？”

    顾永良冷冷道:“再最后一次机会”

    极力克制愤怒的瞳孔里，只见对面沙发上的男人，手上的动作短暂地顿了顿，他正想说算他识趣。

    就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抬手摸了摸耳朵，像是恩赐一样，懒懒地赏了个眼神过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

    语气里甚至还有些不耐烦。

    “呵”顾礼良腾地一下站起来，至上而下冷声道:

    “顾氏的股份将会拨给顾秦10%，作为你这次做错事的惩罚”

    【10%？！】

    这话一出，在场两人相似的瞳孔陡然扩大，不可思议地差点没一屁股弹起来。

    旋即，两双眼睛遏制不住欣喜地对视了一眼。

    可这两人并不是顾礼良想要看见的顾薄言或者陈念安的反应。

    而是黄朱颜和顾秦。

    顾老爷子像是也有点意外，但想了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神情自若。

    而顾薄言和陈念安保持着刚才姿势没动，双双靠着沙发，顾薄言语气很淡地“哦”了一声。

    而后抬眉平静地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你……”顾礼良被他反应一时弄得有些诧异，连愤怒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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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似乎没想到顾薄言居然对顾氏的股份完全不感兴趣。

    虽说他现在的集团在a市医药层面早已独占鳌头。

    可若是加上顾氏的资金周转，不可谓是锦上添花。

    无论是创新新药开发，还是走向国际，都将拥有不可估量的前景。

    “话也会说完了。”顾薄言站了起来，扯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下摆，看着顾老爷子，淡淡道：

    “这次可以走了吗？”虽然是疑问，但他的语气却不像是征求。

    顾老爷子没有再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

    收回视线，顾薄言拉起陈念安，抬脚往外走。

    身后突然传来黄朱颜带了几分挑衅的声音，

    “小顾，你真没礼貌，带女人回来都不向家长正式介绍一下吗？”

    换作平时，她是向来没有这么大胆子，也不知道是那10％的股份，让她得意忘形了。

    还是这才想起来，还有东西可以威胁他。

    【要不是那老不死的讲那句还有“你不要你妈的东西了吗？”我都差点忘了】

    【时曼的骨灰可还在我们手里】

    【要是顾薄言再不听话，就一撒手从天台扬了】

    【啧，让他妈到死连把灰都没留下】

    骨灰？！

    怪不得……

    陈念安猛地止住脚步，无声呢喃。

    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下，攥得生疼。

    顾薄言这才停下来，头也没回，淡声道：

    “你也配？”

    说着不顾后面脸像抹布色的几人，拉着明显迟钝地陈念安走了出去。

    金属沉闷的大门一打开，仲夏的凉风刷地扑面而来，带着花圃里淡淡花香。

    将两人身上在里面沾染的躁郁之色一卷而散。

    “怎么了？”

    身后门重新关上那一刻，顾薄言立即垂眸看着陈念安，问。

    少女扬起脸蛋，唇色却淡得在光下几乎没有颜色。

    纤细柳叶眉微微拧起来，眸色一片湿润，像蒙了一层水雾。

    “你……”顾薄言仓惶地抬起手，指尖停留在陈念安左眼泪痣上，轻轻摩挲。

    像是这样就能将她那滴未落的泪，擦干净。

    “对不起”他忽然小声道。

    顾薄哑言别开了视线，收回手，骨节分明的手垂落在身侧。

    手腕很细微地往上顶了一下——那是一个想要抬手的动作。

    但被他忍住了，只低头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陈念安看着他，忽地问。

    两人近距离对视，黑色瞳孔里是对方的小小身影。

    下午两点的太阳热气烘人，没站几分钟，薄汗就顺着额角冒出来，划过侧脸从线条流畅的下颌滚落。

    不知道是太热，还是情绪不高，顾薄言凸出的喉结也上下滚动了一下。

    陈念安顿了顿，移开目光。

    她突然想，如果要说顾薄言身上什么地方最性感，那修长脖颈下滚动的喉结绝对算之一。

    “先回家吧”在顾薄言张口前，陈念安先一步扭开头说，往前面停车场去了。

    站在原地顿了两秒，顾薄言才抿了抿唇，追上去。

    【念安这次好像真的生气了】

    【是因为我家情况太……糟糕了吗？】

    顾薄言拉开后车门，弯腰俯身进去的时候，不禁想。

    【我好像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天之骄女和不受宠爱，从小备受忽视的一无所有的男人。

    【不会念安后知后觉，发现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想要……离婚吧】

    【怪不得脸色这么难看……是在心底打腹稿吧？】

    已经想到陈念安不满意他的原生家庭，开始在心里编辑离婚协议书了。

    攥着车门的手，骨节因为用力，指节毫无血色，一片青白。

    陈念安抬眼看过去：“……”

    我的大少爷，你能不给自己加这么多戏吗？

    得知他一直被亲生母亲骨灰要挟的心疼和沉郁，被他一打岔，心脏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陡然一卸。

    “顾薄言”陈念安喊他一声，拍了拍身侧的皮座，“过来，回家”

    “刚才没吃饱”

    陈念安抬手伸了个懒腰，狭长的凤眸惬意的眯起来，好像光是回家这个词都能让她放松。

    “回去给我煮碗面”她说。

    “嗯”顾薄言低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把车门关上。

    【散伙饭】

    【不，准确来说，是散伙面】

    他后仰陷进椅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驾驶座小刘察觉到车内奇怪的氛围。

    后视镜里，顾夫人表情似乎异常奇怪，硬要说的话，好像是无语？

    反观顾总仰脸闭上眼睛，浑身弥漫着一股死气，下颌到脖颈拉出一道堪称绝望的弧度。

    【顾总大姨父啦？】

    【怎么这心情还阴晴不定的……】

    搞不懂的小刘刚要踩下油门，别墅内慌慌忙忙跑出来一个仆人。

    远远看见车还没开，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几步上前，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小刘往后车座看过去，顾薄言睁开眼睛，瞥了眼外面，下巴微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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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收到圣旨，小刘把车窗摇了下来。

    “顾总”来人慌忙打了招呼，像是怕顾薄言直接走了，气喘吁吁就开始说，

    “七月10号，顾家想在金城会所给小少爷办接风宴，老爷说”

    对上顾薄言幽深瞳孔，他打了哆嗦，才吞吞吐吐道：“喊你务必参加，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顾薄言手指敲了敲车窗框，像是随口一问。

    传话的仆人脖子一缩，欲哭无泪嗫嚅道：“老爷…老爷没说”

    【这就是原话了啊，他真的没说，这不就是客套放一下威胁的狠话吗，也没说大少爷还要考啊……】

    他心底偷偷哭泣。

    “知道了”

    良久，他才如蒙大赦一样听见上方顾薄言淡淡回了一句。

    登时一秒都不敢多待，跟屁股着火一样扭头就跑了。

    风吹过脸上，陈念安莫名觉得他脸颊都是破碎的泪水，一边撒丫子跑一边狂哭。

    “瞧你给他吓得”

    陈念安觉得好笑，凑过去看着那人狂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别墅门口。

    顾薄言偏头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接话，一声不吭仰了回去。

    闭上了眼睛。

    保持着身体前倾的陈念安：“……”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怯怯坐了回去。

    像是找不着事做一样，抬眼朝一直偷看的司机小刘瞪了过去。

    【好，夫人被顾总大姨父传染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现在是一对阴晴不定的夫妻了呜呜呜呜】

    【可为什么受伤的还是我】

    心伤的小刘，委屈地扭回头，踩下了油门。

    陈念安瞥了眼顾薄言冷峻的侧脸，幽幽叹了口深沉的气。

    我真的没有要离婚啊……

    她又不能直接说出来，要不是能听见心声。

    这谁能猜到顾大总裁犹如九转回肠般曲折的心理路程。

    唉。

    轮胎在地上擦过，溅起的尘土微粒在阳光里漂浮。

    明安区，到家了。

    车刚停稳，顾薄言率先拉开了车门出去，闷不做声抬脚就往别墅里走。

    “诶——”陈念安张了张嘴，坐在车里下意识往前一伸手，连片衣角都没摸到。

    男人肩宽腿长，步伐很快，一手插着西装裤兜，肩背挡住大部分倾洒的阳光，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

    颀长的背影像处于阴霾里，连后脖颈每一根短短的黑发都耷拉着郁闷。

    陈念安无奈地又叹了口绵长的气，拉开车门，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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