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他们成群结队，想穿着学士服去南京城的景点故地重游。

    尤绵上一次来音乐台，还是前年的秋天，那时的游人没有现在夏天多，天气阴森，冷冽的风吹动着梧桐落叶沙沙作响，干枯树枝摇曳。

    雪白的鸽子起飞时，它们的翅膀扑棱着，“哗啦啦”在天空略过，犹如自由的精灵舞动。

    如今夏天，阳光明媚，穿过梧桐树荫下，座位上坐满了游人。

    鸽子围绕在他们身边吃着饲料，摆小摊卖谷料的商人依旧在老地方，大部分人都在用手机留影。

    尤绵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玩弄着手里的干玉米，很快就有几只胖胖的白鸽摇着脑袋朝她走来，轻轻啄着她的手心。

    沈御站在她身边，替她挡着侧脸刺眼的阳光。

    “怎么不飞呢”身边有人开始问道。

    “对呀，我看他们拍的鸽子起飞可好看了。”他的同伴回着。

    尤绵看着这些雪白的鸽子，又抬眸看向沈御，“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和同学来过。”他回答着。

    或许因为沈御穿着白色衣服的原因，突然有只鸽子从天而降，抓着他的手臂，扑棱着翅膀在他肩膀上停了下来。

    “哇，好厉害！”尤绵一脸崇拜。

    沈御略微嫌弃地看着鸽子爪上的鸟屎。

    鸽子左右看着，停留不飞。

    尤绵踮起脚尖，将手里的玉米喂给它。

    鸽子抓着沈御的手臂，一边舞着翅膀保持平衡，一边啄着她手里的玉米。

    “它很喜欢你哦。”尤绵幸灾乐祸地笑笑。

    “有你一个喜欢就够了。”沈御语气淡淡。

    尤绵瞬间觉得脸有些热，她轻咳了下，然后又抓了把饲料喂鸽子，“你要不要也来口”她逗着沈御。

    “嗯。”沈御不太正经地答应了。

    尤绵半信半疑地将手伸了过去。

    他俯身亲吻了她的脸颊，顺便利用身体的惯性将鸽子甩了出去，一气呵成。

    尤绵整个人僵住。

    她发现沈御真的很爱突然袭击。

    “哎呀，它们怎么还不飞呀。”尤绵不好意思了，左顾右盼嘟囔着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手机给我。”沈御勾了勾手指。

    “嗯”

    “我手机没电了，上网查查鸽子几点飞。”沈御解释着。

    尤绵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高考结束，她还没来及换新手机呢。

    递过去的一瞬间，她就有点后悔了。

    沈御随便点开一个浏览器，准备搜索的时候，顺便扫了眼搜索历史。

    ——高考怎么报香港的学校

    ——香港有些哪些大学

    ——香港硬性要求英语130吗

    ——怎样提高英语

    他冷笑了下，还真是什么都去百度了。

    搜索的时间有两个月前的，有一个月前的，甚至还有昨天刚搜的。

    当沈御以为她每天都在为考南大努力奋斗的时候，她满脑子竟然是想往香港考。

    原因是什么，沈御不用想都明白。

    心里堵得慌。

    他形容不好这种感觉。

    垂眸看着少女心虚的神情。

    他突然有些失望。

    对他自己失望。

    “尤绵。”沈御轻声喊了下她的名字。

    也就是这一瞬间，四周鸽子突然聚集在了一起，成群结队，有顺序地起飞，在空中盘旋。

    阳光穿梭过重叠的梧桐树，斑驳光影着落在水泥地面，白鸽自由浪漫的身影划过蓝天。

    宛若夏日颂歌。

    人们都在欢呼，起身用手机记录下这一刻。

    尤绵也站了起来，她呆呆地仰起脸望着漫天的白鸽，下意识拉过沈御的手，“哇，它们飞了！”

    漫天飞舞的白鸽只是点缀，沈御此时的视线只停留在尤绵身上。

    搜索去香港的那些夜里，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难过吗不舍吗

    在梦想和梦想间的取舍，她会觉得遗憾吗

    她还是她吗

    那个冒着雨虔诚跪拜在菩萨前祈求上南大的尤绵。

    她也会觉得惋惜吗

    白鸽一阵又一阵地起飞，扑棱着翅膀“哗哗”作响。

    人们纷纷仰头望向它们的自由。

    沈御眸色黯然。

    ————

    分数出来的那天早上。

    尤绵一家人围坐在电脑旁。

    “验证码验证码！”尤绵输入完数字后，就像是埋下了一颗地雷，走的时候自己踩了一脚。

    她从椅子上弹起，飞扑着将自己埋进床里，用被子蒙住脑袋，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

    田恬和尤庆丰纷纷凑上前，两个人滑动鼠标，看着屏幕上依次排序的分数。

    瞬间，夫妻俩对视了下。

    好安静。

    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尤绵觉得快窒息了，她终于受不了探出个脑袋。

    “第二个数字是多少”

    尤绵心里有数，她再高，也不会高出七百。

    尤庆丰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缓缓用手比着手势。

    尤绵心跳得飞快，盯着他的手指。

    那手指本来比的是“7”又变换着，变着变着。

    变成了“9”。

    尤绵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她模拟考从来没有考这么高。

    “694！！！！”尤庆丰大声喊了出来，瞬间和田恬笑着抱在了一起。

    喜极而泣。

    尤绵不敢相信，“哒哒哒”跑下床，看着屏幕里的分数。

    瞬间，手机“滴滴滴”地一直在响。

    消息噼里啪啦地从天而降。

    语文：130

    数学：150

    英语：130

    物理：100

    化学：94

    生物：90

    总分：694

    全省排名：30

    她物理人生第一次上100了！

    这一刻，尤绵想哭。

    她慌慌张张地，拖鞋都穿反了，头发也乱糟糟的，急急忙忙跑向家门，去敲沈御的房门。

    “沈御！沈御！”她大声喊着。

    瞬间的功夫，门就开了。

    沈御看着门外这个哭得像个小泪人的尤绵，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展开双臂。

    尤绵呜咽着，直接扑了上去。

    用了蛮力，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的身上。

    “我考到了，物理考了三位数呢，是不是很厉害呀，沈御，快夸夸我。”她将眼泪抹在他的脖颈，蹭着他的脸，委屈得像个小孩。

    沈御将她抱得更紧，贴着她的脸说，“很棒，我的小绵最厉害了。”

    “694呢沈御，有你当初高吗”尤绵又问。

    沈御笑笑，骗她：“比凌川都高。”

    “才没有呢，我知道他是状元。”尤绵知道他又逗自己，捏着他的脸，就让他这么抱着。

    “好了，快下来。”沈御温声哄着她。

    “为什么呀，我还没抱够呢。”尤绵还没平复激动的心情。

    “你妈妈要过来了。”沈御不急不慢地说。

    尤绵吓得瞬间放开他。

    “呀，沈御，太好了，我们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呢。”田恬果然在尤绵松手的后一秒走出来了。

    “太感谢你后来给她补习物理了，真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田恬眼眶红红的。

    尤庆丰没出来，这个脆弱的小老头表面笑得开心，其实躲在了尤绵的房间掉了眼泪。

    他欣慰他的孩子做到了，又心疼他的孩子这十几年来寒窗苦读吃的苦。

    为她高兴。

    沈御站在她的一家人身边，看着眼前的场景，思绪回到了他当初成绩出来的那个上午。

    沈弈书和柳沁也像他们一样开心激动。

    那是几年前呢，他有些记不住了。

    他看着尤绵，就像看着那时的自己。

    那时的少年像是脱了僵的野马，参考的志愿每一个都偏远得离谱，首都他不愿意去，浙江沪一圈也不愿意沾，倒是向往起北方的雪，和南方的海。

    虽然最后的志愿还是填了家门口。

    沈御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他已经忘记当初是怎样抉择的了。

    他有时候羡慕尤绵从始至终坚定一个梦想。

    也真挚地为她感到开心。

    从学校抱来厚厚的志愿书时候，尤绵再次见到了董明。

    他正踩着板凳，将写有尤绵的名字贴在校园版面上最显眼的位置，全省前三十，附中出了九个。

    尤绵扫了眼名单，今年的状元果然是程峰啊。

    她盯着名单有些出神。

    董明拍了拍板凳下来，“考得不错。”他笑呵呵的，“你还来拿什么志愿填报参考书呀，我直接将南京大学的拍给你就好。”

    尤绵愣了下。

    “你肯定上南大的吧连我们办公室所有老师都知道。”董明继续笑着说。

    “啊......是。”尤绵犹豫地笑了下。

    原来她的梦想早就人尽皆知。

    “程峰这个分数吧，我其实希望他去北大或者清华。”董明神色凝重，“咱们学校总得出几个去清北的。”

    尤绵点点头，她也有所耳闻程峰的妈妈一直想让孩子去北京。

    领完书，尤绵准备从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董明又问了她一句。

    “尤绵，梦想实现的感觉，很不错吧”

    这个年轻的男人戴着眼镜，教书矜矜业业多年，对所有的学生了如指掌，他能够记住所有孩子的生日，并且会在生日当天大大方方地祝福。

    尤绵在附中的三个生日，董明都记得。

    他将每个孩子看作独立的个体，尊重他们每一位。

    尤绵看着他，鼻尖有些酸楚，最终，她点点头，抱着那本厚厚的大书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