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038章 第 38 章
    第038章 第 38 章

    崔循自然是個重利益的人。

    大公無私的聖人是管不了一族事務的。無論表面看起來再怎麽光風霁月、溫潤疏朗, 都改變不了內裏的本質。

    這些年,崔循從未少過算計。

    無論族中事務上,還是士族之間的往來上, 總要審時度勢, 權衡利弊,從中攫取最大的利益。

    先前放任私心,破例為蕭窈所做的那些,才是不該有的。

    若非如此,也不會引得崔翁介懷,以至明裏暗裏敲打, 唯恐一發不可收拾。就連這些時日卧病在床,依舊不忘關懷他的親事。

    為此, 還勞動常駐京口的叔父當說客。

    崔循這位叔父素來待他極好, 視若己出。對于崔翁将家業交予他一事非但未曾有過任何怨言,這些年始終鼎力支持。

    信上言辭懇切, 望他早日成家,琴瑟和鳴,亦有人能幫他分擔些許。

    崔循回信婉拒了叔父的好意,并沒打算與顧氏女郎相見, 卻也知道,自己不應再有出格之舉。

    他與蕭窈實非同路人,終歸是要橋歸橋、路歸路的。

    故而眼下他只與蕭窈論利益, 不論其他。

    蕭窈被問了個猝不及防,想了想, 慢吞吞道:“是該禮尚往來, 不應令你吃虧。你若有什麽想要的,大可以商量……”

    “我并沒有什麽想要的。”崔循生硬地打斷了她, “縱然有,你亦做不到。”

    蕭窈繞到崔循面前,目不轉睛地仰頭看他:“你提都不提,又豈知我做不到呢?”

    崔循眉頭微皺,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俨然一副高冷不可親近的模樣,看起來正經極了。

    蕭窈向來見不得他這副模樣。

    她舔了舔自己那顆尖尖的虎牙,才擡手,卻被崔循隔着衣袖攥了手腕,壓制在原處。

    兩人的力氣是無法相提并論的。

    哪怕蕭窈自小喜歡玩鬧,力氣在尋常女子中已經算是比較大的;哪怕崔循看起來像是個文弱書生,整日案牍勞形,那只手仿佛只是用來提筆寫字的。

    依舊能輕而易舉地,将她兩只手并在一處鉗制着。

    蕭窈掙了下,沒能掙脫,搶先倒打一耙:“少卿這是做什麽?”

    崔循道:“為防公主不知輕重,只得如此。”

    蕭窈的目光落在他唇角,明知故問:“我怎麽就不知輕重了?”

    崔循神色愈冷。

    當初馬車上,唇齒相依,蕭窈報複似的咬破了他唇角,轉眼走得幹淨利落、毫不留戀。

    他那幾日卻頗為狼狽。

    縱使無人敢為此問到他面前,更無人輕佻打趣,但帶着探詢之意的目光總是在所難免,背後必然也少不了揣測。

    崔循不喜私密事為人議論,更不喜蕭窈這樣輕浮、随意的态度。

    “縱你有意效仿陽羨長公主,我卻不是那等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伶人,由你肆意戲弄。”崔循将話說得愈發直白,緩緩道,“公主若還想再來學宮,便該約束自身,切勿再有離經叛道之舉。”

    蕭窈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下意識想要辯駁,但迎上崔循冷淡目光後,卻又如當頭澆了盆冰水,被迫冷靜下來。

    她知道,崔循是有這個能耐的。

    哪怕如今頂着松月居士弟子的名頭,來此地名正言順,可若崔循拿定主意不欲她踏足,總能辦成。

    她與崔循之間懸殊的從來不止力氣,還有手中無形的權力。

    蕭窈看向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經留了紅痕,想了想,将聲音放輕些:“你弄疼我了……”

    與崔循往來這麽多回,蕭窈早就看出來,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至少在她面前如此。

    縱使有再多不滿,也會因她生病、難過而退讓。

    所以哪怕力量懸殊,所以她對崔循也并非毫無辦法,只是格外麻煩些,也格外考驗耐性。

    話音才落,崔循已松開她。

    神色依舊不大好看,話音亦是冷冷的:“你該走了。”

    蕭窈規規矩矩站好,拖長了聲音道:“那我再問一回,你當真無欲無求?”

    崔循眼眸低垂,視線在她臉上稍作停留,轉瞬卻又移開:“當真。”

    他像是只油鹽不進的河蚌,掰不開、撬不動。

    蕭窈揣度着形勢,頓覺一時半會兒怕是啃不下來,便沒強求,離了此處。

    途經知春堂時恰撞上謝昭。

    開學在即,謝昭這個學宮司業自不可能清閑。他懷中抱着幾卷名冊,猝不及防被蕭窈撞得踉跄半步,卻還不忘扶她一把。

    蕭窈揉着額角,連連道歉。

    謝昭道了聲“無妨”,又笑問道:“公主這時辰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

    蕭窈稍一猶豫,三言兩語,将管越溪之事講給他聽。

    “……師父有惜才之心,為此惋惜不已,我便想問問崔少卿能否通融……”蕭窈說着,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

    此事殊為不易,蕭窈原以為謝昭也有得發愁,卻只聽他開口:“我才見過此人。”

    “如師父所言,他确有真才實學。寫得一手好文章,有胸懷天下之志,亦有為國為民之心。”

    謝昭的贊許之情溢于言表,蕭窈很少見他這般推崇哪個人,驚訝之餘,倒是愈發覺着可惜。

    心中猶自盤算該如何将此人留下。

    “我告知他,此番入學名冊已定,無可更改。但學宮藏書樓尚缺整理書冊、灑掃塵灰的仆役,他若情願為之,可以此留下。”謝昭娓娓道來,“他已答應。公主也不必再為此事傷神。”

    蕭窈先前的打算也是尋個旁的由頭将此人留下,只是但凡涉及官職品階的位置,皆沒那麽容易能成。

    而今聽了謝昭的安排,驚訝之餘又難免遲疑:“會不會太過屈才?”

    “公主可知學宮中的許多藏書,世面上鮮有抄本,尋常寒門子弟這輩子都難看上一眼……”謝昭無聲地嘆了口氣,似有物傷其類之意,轉瞬卻又笑道,“故而縱使為一仆役,也甘之如饴。”

    謝昭的語氣始終很平靜,聽起來并無半分怨怼,卻莫名令人有些難受。

    蕭窈垂眸想了會兒,輕聲道:“也好。”

    她素來是個急性子,做什麽事情總想着能立時見效才好,可這世上有些事情,實在并非朝夕之間能夠做成的。

    總要多一些耐心,慢慢來才行。

    -

    學宮正式開啓之日,定在五月初一。

    重光帝為表重視,攜群臣駕臨栖霞山觀禮。

    蕭窈雖素來不喜這些繁瑣的章程,但她既為公主,又是松月居士的弟子,自然合該出席。

    時已入夏,天氣逐漸炎熱。

    典儀開始時猶存着些晨間的涼氣,倒還好。只是随着日頭推移,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于階下那些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而言,猶如酷刑。

    隊伍最末站着的那些個寒門學子卻還好,站如松柏,神色鄭重而憧憬。

    祭過社稷、聖賢後,重光帝并未令內侍代為宣旨,而是親自勉勵學子上進。

    之後便是堯莊。

    蕭窈擺出一副端莊從容的模樣,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群衣袂飄飄的學子。

    只見其中有人面色逐漸蒼白,眼神逐漸渙散,終于還是沒能撐完全程,在崔循面無表情宣讀學宮守則之時,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周遭嘩然,亦有人驚呼出聲。

    崔循平靜地瞥了眼,已有侍衛快步上前将人架走,幹淨利落。

    連帶着一旁喧鬧的學子都齊齊安靜下來,仿佛被掐了脖頸,老實極了。

    蕭窈含着片冰片,饒有興趣地看向崔循,只見他始終不為所動,不疾不徐地念完了剩下的守則。

    “十六條守則已刻于石碑上,立思過堂前,望諸位謹記于心。若有明知故犯者,當領責罰。”

    崔循這一句,結束了持續許久的典儀。

    衆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庭中學子已有不大站得住的,又不似家中時時有仆役在側,只得相互扶持着出門,暗暗叫苦不疊。

    蕭窈幸災樂禍,忍笑上前向重光帝行禮問安。

    重光帝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哭笑不得道:“我這小女兒自幼頑皮,這些時日在學宮,怕是給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聖上不必自謙。”堯莊捋着胡須,笑道,“公主性情至純,在琴藝一道确有天賦,又肯勤勉練習,進益頗多。這些時日整理那些陳年書稿,也費了許多心思,是我之幸事才對。”

    重光帝眼中笑意愈濃,倍感欣慰地打量蕭窈:“是大有長進了。”

    禦駕将回宮,蕭窈接替了葛榮的位置,欲攙扶重光帝。

    重光帝輕輕推開她的小臂,朗聲笑道:“父皇還不曾虛弱至此。”

    “那父皇比那些個士族兒郎強多了,”蕭窈輕嗤了聲,促狹道,“方才我看着,他們許多人怕是出門就要躺倒了。”

    重光帝無奈:“窈窈方才就只顧看熱鬧了?”

    蕭窈疑惑:“不然呢?”

    “庭中站的,可都是建邺士族數得上的兒郎……”重光帝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蕭窈愣了片刻,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家阿父的用意。

    凝神想了想,那些個士族子弟其實各個收拾得人模人樣,衣帶當風、環佩琳琅,其中也不乏姿容秀美之輩。

    只是放眼望去,實在叫人提不起興趣。

    倒真不怪她挑剔,只是每日在學宮看的是謝昭那張臉,偶爾還會見着崔循……他二人能并稱“雙璧”,自然是有緣由的。

    蕭窈停頓片刻,如實道:“不提也罷。”

    “你啊……”重光帝失笑。

    他對此倒談不上失望,畢竟心中已屬意謝昭為婿,只是見蕭窈仿佛并不熱切,這才想着試探一二。

    蕭窈對此并不上心,答完,反問起他近來身體如何、用什麽藥。

    重光帝一一答了,及至行至學宮門庭下,停住腳步看了片刻。複又向她道:“窈窈這些時日過得可高興?”

    蕭窈點點頭。

    雖說學宮遠不及京都城內那般熱鬧,但學琴、整理書稿比學規矩禮儀有趣,不必時常與那些個士族打交道,更是再好不過。

    重光帝頓了頓:“再過幾日,你須得回宮一段時日。”

    他原以為蕭窈會有疑惑不解,又或是因此不開心,可都沒有。她只是又點了點頭,稀松平常道:“好。”

    重光帝道:“窈窈不問緣由嗎?”

    “我知道。無非是秦淮宴罷了。”蕭窈疑惑,“阿父忘了嗎?我少時曾去過。何況今載是謝氏操持,我亦聽謝昭提過。”

    想了想,又補了句:“阿父不必擔憂,我不會再生出什麽事端的。”

    重光帝原該為此欣慰,卻又莫名唏噓,百感交集道:“只是倏然發覺,窈窈真的長大了。”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