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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82章 第 82 章
    第082章 第 82 章

    桓維仍在建邺。

    依着原本的打算, 過了年節,便要攜家帶口回荊州去的。開春後天氣和暖,行李都收拾妥當, 卻被桓翁給攔了下來。

    桓翁自言命不久矣, 情知桓大将軍不便回京,便叫桓維這個長孫留下代為送終,也免得去而複返來回折騰。

    上了年紀的人言談多有避諱,桓翁任誕慣了,非但不忌憚生死之說,反催着兒孫們幫他置辦合乎心意的棺材。

    此事乍傳出時, 衆人大都是一笑置之,蕭窈還曾聽長公主講了些桓翁昔年趣事。誰也不曾想到, 沒多久, 他老人家竟真一病不起。

    雖請醫用藥,依舊每況愈下。

    到如今當真是“命不久矣”。

    因桓、陸兩姓素有交情, 今日老夫人壽辰,桓維親至祝賀,但卻并不曾留下與人取樂。宴罷,便要離開。

    迎面遇着蕭窈時, 他不由得一愣,旋即颔首問候。

    蕭窈原是來找崔循的,也不曾料到半路遇上離席的桓維, 停住腳步,默不作聲打量着他。

    桓維在士族兒郎之中也算出衆, 身形矯健, 劍眉星目,是個俊朗的青年。蕭窈原本對他的印象很好, 此時動了動唇,卻愣是沒說出一句話客套話。

    桓維覺出她的不對勁,面露疑惑。

    蕭窈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扯了扯唇角:“長公子這是要回去?”

    “正是。”桓維觑着她的面色,“公主可是有事?”

    蕭窈搖頭:“沒什麽要緊的……代我問候尊夫人一句吧。”

    桓維下意識皺了皺眉。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崔循的出現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三言兩句寒暄後,桓維離去,崔循這才向蕭窈道:“今日戲唱得不好嗎?怎麽……”

    蕭窈好似并沒聽到他的聲音,目光追随着遠去的桓維,像是釘在了他身上。

    崔循握了她袖下的手,待蕭窈回神,又問了一遍。

    “并沒不好,”蕭窈實則連演了什麽曲目都記不得,随口敷衍了句,“……我飲多了酒,想回去歇息。”

    見崔循似有猶豫,又道:“你若有事,只管忙就是,不必陪我。”

    崔循的确有事,方才陸簡那邊的仆役過來傳話,請他再去一敘。他一聽便知,恐怕是先前有些話不便當着蕭窈的面提。

    他斟酌片刻,颔首道:“我令人先送你回去。”

    蕭窈點頭應下。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離了陸家。馬車上,青禾為她斟了盞醒酒的濃茶,蕭窈指尖摩挲着茶盞上的冰紋,并沒喝。

    她此時此刻清醒得很,用不着醒酒。

    翠微依着蕭窈出門時的叮囑,在院中曬書,見她身上沾染着酒氣步履匆匆回來,眼皮一跳。

    “随我來。”蕭窈眼中沒了一貫的笑意,輕聲道,“有些事情想問你。”

    蕭窈少有這樣鄭重其事的時候。翠微不敢等閑視之,緊随其後進了卧房,關切道:“公主在陸家時,遇着什麽意外?”

    “不是我。”蕭窈扶着小幾落座,目不轉睛地看她,“當年來建邺避禍時,長姐可曾與王旖因何事有過不合?”

    翠微滿臉錯愕。

    蕭窈又問:“長姐與桓維,可曾有何交情?”

    有那麽一瞬,翠微動過哄騙蕭窈的念頭。

    但在這句話問出後,她便知道,當年之事恐怕瞞不住了。

    蕭窈不再是當初那個年少懵懂的小女郎,來到建邺後磕磕絆絆,卻也漲了閱歷,愈發敏銳。

    翠微不曾開口,但這無言的沉默已是回答。

    “那時桓、王兩家縱然還未定親,應當也差不離了,以阿姐的性情,應當不會摻和其中才對,”蕭窈緊攥着手令自己冷靜下來,追問道,“當年究竟是何種情境?你若不肯說,我便親自問桓維去!”

    翠微見她氣急,只得道:“女郎自是對桓維無意,是他一廂情願。”

    昔年天師道信衆席卷江浙,皇室族親、士族紛紛遷回建邺避禍,蕭容正是在那時與桓維相識的。

    彼時重光帝還只是個不起眼的閑王,無權無勢,自不能與桓、王兩家相提并論。蕭容審時度勢,知曉兩家已有結親之意,對桓維的示好避之不及,從未有過半分逾矩。

    “女郎曾同我說過,待到時局安穩,咱們還是要回武陵去的,不願摻和到這些士族的事情中。”翠微回憶起這些塵封舊事,神色恍惚,聲音輕如枯葉,“只是事與願違……”

    誰也不曾料到會有叛賊劫掠。

    更無人想到,原本休整的車隊得了消息時,王氏随行護衛的私兵會将蕭容所乘車馬遺下,連着那些未曾跟上的仆役們一同罹難。

    蕭容葬在武陵一片山清水秀的地界,有灼灼桃花,清溪環繞。只寥寥幾人知曉,其中并未安詳躺着素來溫婉秀麗的女郎,而是拼湊的屍骨。

    王氏對此撇得幹淨,只說是形勢危急,自家也折了許多仆役進去,實在難以周全。

    重光帝悲痛不已,卻也無可奈何,唯有恨自己無能。

    彼時時局亂作一團,此事原本是會這麽稀裏糊塗過去的。

    偏生蕭容有一婢女翠翹,她傷後昏迷不醒,被當做屍體棄置枯井之中,卻還留了一口氣,奄奄一息之際被救了上來。

    翠翹最後還是沒能活得成,卻告訴令人前來收斂屍骨的翠微,自己一行人是被王氏護衛有意舍下的。

    “他們攔了我們的路,不許跟上……”翠翹回光返照之際,攥着她的衣袖,哭道,“是王大娘子……她恨極了女郎……”

    那時帶領私兵一路護送的,是王旖的表兄。

    翠翹聰明伶俐,一路随行,看出來這位氣量狹小的王娘子因桓郎的緣故記恨自家女郎。但卻也不曾料到,王旖會心狠手辣至此。

    她最後死在了翠微懷中。

    翠微情知此事幹系重大,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只在回去後禀了重光帝。

    重光帝在長女靈前枯坐一夜,最後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能做。

    蕭窈那時本就在病中,衆人起初壓根不敢叫她知道蕭容的死訊,直至她自己覺出不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阿姐來陪自己,終于還是瞞不下去。

    她悲恸不已,病得人事不知,半條命都沒了。

    還是長公主見她實在可憐,帶到陽羨救治,許久才漸漸養回來些。

    時過經年,翠微原以為此事的真相就此湮沒在塵灰中,卻不想建邺皇位幾經變動,陰差陽錯落在重光帝身上。

    蕭窈并不願父親接過這個棘手的爛攤子,只覺武陵很好,因重光帝不肯聽她,執意要來建邺趟這趟渾水,還曾同父親賭氣争吵。

    她氣呼呼回了自己院中,膝上放着十餘支竹箭投壺,既悶氣又委屈,向翠微抱怨:“阿父自己身體不好,怎麽就不肯在家好好修養,偏要去摻和那些事情呢?”

    翠微侍立在側,不曾回答,只寬慰似的撫了撫她的鬓發。

    若那時蕭窈回頭看一眼,就會發覺,翠微面上幾無血色,拂過她發絲的手也在輕輕顫抖。

    與此時一般無二。

    時隔這麽久,蕭窈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終于有了解釋。

    也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為何自己當初與王滢起沖突,潑了她一臉酒後,重光帝的反應會那樣大,破天荒罰她去跪伽藍殿。

    并非惱她不知輕重,辜負自己一片苦心安排,而是怕王氏銜恨,重蹈覆轍。

    蕭窈端坐着,擡手摸了摸臉頰,卻并不曾摸到眼淚。

    哪怕心中百味雜陳,哀恸、憤恨諸多情緒來回拉扯,令她難過極了,卻再沒法如先前那般失聲痛哭。

    “公主!”翠微撲上前,将她緊攥着的手掰開,看着滲出的血心疼不已,“此事并非您的過錯……”

    這是蕭窈始終揮之不去的愧疚。無論翠微寬慰多少遍,每每思及長姐之死,她心中總忍不住想,若自己當初不曾病倒就好了,有護衛在,長姐興許便能逃出生天。

    但空想與愧疚沒有半分用處。

    “阿姐會原諒我的,”蕭窈垂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掌心,低聲道,“該死的是他們。”

    是那些不懷好意的、踐踏性命如草芥的人。

    至于桓維……

    蕭窈對他有過的些許好感蕩然無存,一想到他,甚至想到他那一雙玉雪可愛、讨人喜歡的兒女,都幾欲作嘔。

    他興許不知昔年之事的真相,畢竟王氏那裏自有一套說辭,令人挑不出什麽錯處。

    可他便當真全然無知無覺,并無絲毫懷疑、揣測嗎?

    應當是有的吧。若不然那些幾不可查的愧疚、悵然從何而來?

    只是他不願面對,不敢面對。

    人死如燈滅,少年時短暫愛慕過的女郎,并不值得他毀掉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完滿的生活。

    許多事情稀裏糊塗,也就過去了。

    這日崔循回來得格外晚些。

    柏月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聲回禀道:“夫人方才念着,問您何時回來?”

    崔循腳步微頓,卻并不如柏月所預料那般神色和緩。

    但在下一刻,卧房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蕭窈只穿着單薄的寝衣迎了出來,甫一見面,便上前擁住了他。

    崔循怔了怔,擡手回抱她,眉目舒展,聲音也不自覺低柔許多:“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蕭窈在他懷中搖了搖頭,小聲道,“只是有些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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