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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89章 第 89 章
    第089章 第 89 章

    自“撞邪”開始, 王旖大多時候都惶惶不可終日。

    唯有剛從王家歸來,有老夫人給的健婦們環繞伺候,又得以戳穿方士招搖撞騙的謊言時, 得到過暫時的緩解。

    她那時想着, 祖母總會為自己撐腰做主的。

    蕭窈靠着裝神弄鬼唬她一時,卻也不過是些鬼蜮伎倆,在王家這裏又算得了什麽?總有悉數奉還的一日。

    王旖刻意無視了桓維的态度,反複說服自己,直至湘州那位五叔身死的消息傳來,才無法再自欺欺人。

    擔憂與惶然重新找上了她, 如影随形,揮之不去。

    此時不再有鬼火與白影驚吓她, 也不再有致幻的丹藥, 可她卻依舊生出一種被鬼魂注視着的錯覺。

    有生以來頭一次真心後悔,後悔自己當年一念之差斷了蕭容的活路。

    自家的仆役再來請她回王家時, 王旖沒怎麽猶豫便應下了,只當祖母有要緊事叮囑自己,甚至沒來得及多看自己那對雙生子一眼。

    只是到了後,卻不曾見到祖母。

    老夫人身側侍奉多年的秋梧端了茶給她, 藹聲笑道:“老夫人這幾日未曾合眼,難得睡去,老奴冒昧做主, 煩請大娘子在此多等候些時辰。”

    王旖颔首應下,垂了眼, 吹開茶水氤氲出的水汽。

    秋梧一聲不響地侍立在側, 看她毫無防備地喝下茶水,無聲地嘆了口氣。一時竟不知該唏噓于大娘子這般信賴, 還是感慨于她的無知無覺。

    王旖平日在飲食上極為挑剔。

    能輕易品出新茶、舊茶的區別,甚至連煮茶的水、火候,都能分辨出來,以至于她身邊伺候的婢女莫不小心翼翼,生恐觸了黴頭。

    可如今她魂不守舍,竟直至心口傳來絞痛,喉頭腥甜,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茶水不對。

    瓷盞跌落在地,碎片如跳珠般飛濺開來,茶水洇濕了精繡的華貴衣料。

    王旖攥着胸口的衣襟,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對上秋梧憐憫而憂愁的目光後,臉色難看至極:“你……祖母、祖母要……”

    哪怕到此地步,她依舊難以置信,踉跄着起身要見老夫人。

    “老夫人服了安神湯,已經歇下。”秋梧扶了她一把,才沒令人狼狽地跌倒在地,低聲嘆道,“大娘子,如今族中子弟* 猶在宮門外跪着……此事因你而起,總該給個交代,才能收拾了這爛攤子。”

    身上的苦痛與心中的苦楚摻雜在一處,如花一般嬌豔的女郎閉了閉眼,淚珠潸然而下。

    她并沒大喊大叫,只緊緊攥着秋梧那雙蒼老的手,喃喃道:“不……不該如此……”

    家中怎能這樣棄了她呢?

    明明無論做什麽,都有家中為她兜底。不過是要了蕭容一條命,這麽多年平安無事,又怎會落得如此?

    秋梧是看着大娘子長大的,事至如今見她如此狼狽,也難以苛責她為家中招惹來這樣的禍事。

    自小到大,王氏都是這樣無所顧忌,嬌慣着子女們長大的,如今事敗,哪裏能将錯處悉數推到一個女郎身上呢?

    只是因果循環,做了錯事便應付出代價。

    王旖總要明白這本該年少時學會的道理。

    黑紅的毒血不可抑制地從她唇角溢出,如毒蟲蜿蜒爬過白皙嬌嫩的肌膚,顯得觸目驚心。豔麗不可方物的面容因疼痛顯得格外猙獰,眉頭皺得愈緊,直至最後咽氣,也未能再舒展開。

    秋梧以帕拭去眼角的淚,還未開口,門外卻先傳來驚叫聲。

    “阿姐!”王滢顧不得地上四濺開來的碎瓷片,徑自踩過,撲到王旖身前失聲痛哭。

    緊随其後的仆婦們手足無措地辯解道:“四娘子一定要闖進來,奴婢們沒來得及攔住……”

    “四娘子節哀,”秋梧吩咐道,“扶四娘子歇息去。”

    王滢甩開婢女的手:“祖母呢?”

    秋梧垂眼道:“老夫人服過藥,已經歇下,四娘子還是不要驚擾為好。”

    “我不信,”王滢手上沾了長姐的血,眼底亦是通紅,“祖母她老人家向來疼我們,又怎會……”

    話說到一半,已無法再說服自己,伏地泣不成聲。

    秋梧長嘆了口氣,令仆婦将王滢帶走,又硬下心腸吩咐道:“收斂屍骨,将大娘子暴病而亡的消息放出去。”

    王旖身死的消息随即傳遍建邺。

    哪怕王家自己已經找了理由,說是病故,但誰也不是傻子,不難猜到這死訊另有蹊跷。再一想先前關于蕭容之死的傳言,心中大都有了揣測。

    王氏從前那般不可一世,又是出了名的護短,而今卻淪落到“斷尾求生”的地步。

    為此有唏噓感慨的,也有因此提點兒女,叫他們“緊緊皮”都收斂些,莫要憑空招惹是非的。

    王旖的死訊傳到蕭窈這裏時,她正在調琴。

    先前心總靜不下來,琴閑置在那裏,已經有段時日未曾碰過,先前習過的琴曲也生疏了些。

    一側的博山爐中輕煙袅袅,如霧彌散。

    翠微轉述了六安傳來的消息,又道:“聽聞王家正忙着請醫用藥,說是老夫人病得卧床不起,四娘子亦哀毀過度,病倒了。”

    蕭窈漫不經心撥弄着琴弦,只笑了聲,再無言語。

    翠微從前在蕭容身側侍奉時,雖聽她講過音律,但對此實在算不得了解。而今聽着蕭窈的琴音,卻無師自通似的從中品出些傷懷與眷戀。

    低聲嘆道:“女郎若在天有靈,想來也會欣慰。”

    翠微靜靜陪在蕭窈身側,待琴音停下,隔窗看了眼亮起燈火的書房,斟酌道:“這時辰,少卿想是已經回來了。”

    自那夜後兩人開始冷戰。

    蕭窈其實倒沒做什麽,哪怕遭了磋磨,也沒想過再要找崔循争吵。是他自己過不去,令柏月收拾了床榻,就此在書房安置下來。

    成親至今,還是兩人頭回分房而居。

    蕭窈對此無可無不可,每日照舊做自己的事,婢女們知她性情好,也無需提心吊膽。

    倒是崔循那裏侍奉的人不大好過。

    晌午時分,柏月還特地送了盤果子和簪花讨好青禾她們,請她們在夫人面前吹吹風,早日去向長公子認個錯、服個軟。

    青禾吃着果子,質問道:“公主有什麽錯?”

    柏月被她噎得臉都青了,唯唯諾諾道:“便是沒錯,給個臺階也好……”

    青禾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雖怼了柏月一通,卻還是試着來翠微這裏問過她的意思。

    翠微打量蕭窈的反應,見她不為所動,便關了窗。

    翠微都在蕭窈這裏碰了個軟釘子,按理說,不會再有人主動向她提及此事。偏不知怎的,事情竟傳到陸氏那裏。

    蕭窈再去請安時,被她含笑留下問話。

    “琢玉何處做得不好,惹得你生氣?告訴母親,我替你訓斥他。”陸氏溫聲笑道。

    蕭窈猝不及防嗆了茶水,咳幾聲,臉頰立時就紅了。

    陸氏端詳着她的反應:“你應當一早就知道他是怎麽個性子,寡言少語,獨斷專行,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情便怎麽都聽不進旁人的勸告,執拗得很……”

    陸氏只崔循這麽一個獨子,眼下卻毫不顧惜,快要将他貶得一無是處。

    蕭窈聽出她的用意,搖搖頭:“此事倒不能全怪在他身上,我亦有做得不妥之處。”

    “夫妻之間哪有從不紅臉的?慢慢磨合就是。”陸氏叮囑道,“若他當真叫你受了委屈,不必藏在心裏,只管來告訴我。”

    蕭窈心下嘆了口氣,面上不動聲色,只應了聲“好”。

    她不願悶在家中無所事事,便遞了帖子過去,邀班漪同去學宮。

    班漪那裏的消息總是格外靈通,從後宅女眷的閑聞轶事,到朝堂之上種種,幾乎有問必答。

    同她在一處煮茶閑談,再合适不過。

    “謝潮生近來忙得厲害,分身乏術,學宮這邊的事宜也都顧不得了。”班漪落了一子,感慨道,“偌大一個謝氏,紛繁複雜,倒也難為他。”

    蕭窈指尖撚着粒白玉棋子,游移不定。

    聞言,徐徐道:“他近來應是在為宿衛軍的歸屬一事斡旋?”

    與崔循吵過後,蕭窈情知宿衛軍之事上自己難以如願,一度歇了心思。卻不妨謝昭橫插一手,硬生生攪亂了崔循的安排。

    而今朝中為此争執不下,重光帝也并不着急,只由着他們較量。

    班漪品着她的語氣,不由笑道:“我原還想着,你會否因此嫌謝潮生多事?眼下看起來,倒是小人之心了。”

    任誰來看,恐怕都以為蕭窈會站在崔循那邊,畢竟她如今是崔氏婦,順從夫婿的意願才是情理之中。

    蕭窈道:“那師姐的确想岔了。”

    宿衛軍若真落到陸氏手中,只怕朝中再沒什麽人能同這兩家相争,哪怕崔循是重光帝名義上的女婿,他也不願看到這種結果。

    倒并非疑心崔循有不臣之心,只是于帝王而言,朝臣之間相互轄制,分庭抗禮,才是最為穩妥的情況。

    蕭窈也清楚這個道理。

    更何況才吵過,斷然不可能為此專程找到重光帝面前,叫他偏袒崔循。

    蕭窈面不改色落了一子。思及陸氏,倒是想起一人來,向班漪道:“早前往陸家去時,我曾見了那位……二舅父。”

    論及輩分,陸簡是崔循的舅父,自然也是她的。

    蕭窈頓了頓,語氣中難掩好奇:“師姐可知道,他腿上的傷因何而來?”

    無論陸氏還是崔循,都對這傷諱莫如深,她并沒強行刨根究底,只是每每思及卻止不住好奇。

    班漪在杯中添了滾燙的茶水,思忖片刻,開口道:“你來問我,倒真是問對人。若不然,恐怕陸氏有些自家人都未必說得上來,更別說旁人了。”

    蕭窈捧場道:“我就知道,師姐無所不知。”

    班漪虛點她一下,笑了聲,随後卻又嘆了口氣:“這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陸簡其人雅好音律,少年時最愛收集古琴,大把銀錢都耗在這上頭。”

    蕭窈回想那位坐在木屑之中斫琴的男子,又想了想幽篁居中那些個古琴,點了點頭。

    “若單單重金買琴,倒也算不得什麽,只是這世上并非人人都愛重金銀俗物,總有不願割愛的人家。”班漪猶豫片刻,這才又道,“偏他那時年輕氣盛,順風順水慣了,半逼半迫強奪了一張琴……”

    班漪也不曾将話說得太過直白,但“強奪”二字,足以證明行事并不光彩。

    蕭窈眼皮跳了下,欲言又止。

    她早就了解士族子弟一貫行事作風,只是先前見陸簡風度翩翩,又是崔循罕見親近的長輩,便先入為主以為應是個端方持重的君子。

    以致聽了班漪的講述,心中的滋味頓時難以言喻。

    班漪見她這般,便就此打住。

    哪知蕭窈落了幾子後,舊事重提道:“陸簡的腿傷,便是遭人報複留下的嗎?”

    班漪道:“正是。”

    到這裏,蕭窈的疑惑已經有了解釋,可她卻偏偏又問:“……那戶人家,後來怎樣了?”

    班漪忽而有些後悔同蕭窈講這樁舊事,猶疑片刻,含糊道:“我亦是從旁人那裏得知此事,至于後來如何算不得了解,也不好多言。”

    這是個善意的謊言。

    可有些事情,原本并不一定需要回答。

    陸簡是陸家嫡子,又是老夫人格外疼愛的小兒子,他被人傷得落了殘疾,陸家難道會坐視不理?

    想也知道絕不可能。

    班漪同她對視了眼,勸道:“是許多年前的舊事了。多思無益,聽過也就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蕭窈垂眼道:“我明白。”

    她沒了刨根究底的勁頭。畢竟就算問清了又如何,難不成要為了那麽些年前一樁舊事過不去?

    更何況,這與崔循并沒什麽幹系。

    他那時只怕還被崔翁帶在身邊,打着磨性子的名頭垂釣、念書,過着日複一日的無趣生活。

    她一年到頭見陸簡的機會屈指可數,縱是心中別扭,忍忍也就過了。

    蕭窈看着縱橫棋盤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意識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公正無私。只要不是踩了底線的事,也學會了大被一遮,難得糊塗。

    雖已做出抉擇,但興致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好。

    她本就不擅棋,又心不在焉,最後毫不意外地被班漪殺了個片甲不留。看着棋盤上的慘狀,幽幽嘆了口氣:“下回對弈,得再多讓我兩子才行。”

    “好、好,”班漪連聲應下,邊一道分揀棋子邊打趣道,“你若認真想學棋,回去後叫長公子教你一段時日,必能突飛猛進。”

    蕭窈擡手蹭了蹭鼻尖:“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倒用不着勞動他。”

    适逢堯祭酒身旁侍奉的書童來請班漪,蕭窈順勢起身:“可巧,我也要去藏書樓一趟,晚些時候咱們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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