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蕭窈各種意義上地放縱了一日。
沒做什麽正事, 醉酒睡了半晌,晚間又被崔循打着“伺候”的名義厮纏,自己也記不得幾更天才睡去。
耳鬓厮磨間的愉悅做不得假, 只是第二日醒來, 腰酸腿軟也是真的。
一室寂靜,暗香浮動。
她窩在綿軟如雲的錦被中,幾乎生出些惰意來,想再合了眼,睡到日上三竿才好。
崔循已起身換了衣裳,見她睡眼惺忪, 低聲道:“既困着,便繼續歇息吧。”
“算了, ”蕭窈輕拍着臉頰, 掀了錦被,“今日還有事情要做。”
她接了謝家的請帖, 昨日也與陽羨長公主約定,一同過去。倒不單單是念在素有交情的份上,更要緊的是,桓氏三房那位夫人盧氏應當也會前來, 有些話要說。
候着的婢女聽着動靜,正要上前服侍,被崔循掃了眼, 不明所以地遲疑在原處。
崔循接過衣物。
婢女埋着頭,沒敢有任何異議。
蕭窈看在眼裏, 失笑道:“先前那不過是幾句玩笑話。你自有要緊的事情要做, 實在不必為這點細枝末節耽擱。”
崔循并沒應,只言簡意赅道:“費不了什麽功夫。”
見他态度并無松動之意, 蕭窈便也只好認了。
崔循親手幫她穿上層層衣裙,以指為梳,将睡了一夜略顯毛躁的長發理順。指尖蹭了蹭柔軟的耳垂,目光微黯:“我不擅绾發……”
他做事有條不紊,并不拖沓,但蕭窈從未覺得穿衣會是這樣漫長的事情,腦海中莫名浮現崔循慢條斯理解衣帶的模樣,險些臉都紅了。
聞言,連忙抓了他的手:“讓紅珠她們來就是!”
“好,”崔循捏了捏她指尖,“他日若得空,我學些。”
……實在有些太上進了。
蕭窈一大早被他擾了心神,直至見着陽羨長公主,才将思緒悉數收攏回來,大略講了今日打算。
“你是會挑人的。”蕭斐斜倚迎枕,撫着膝上的手爐,“桓家三房為庶,與大将軍早有嫌隙,只是礙于強權不敢相争。盧氏又是個安分守己的性子,絕不會想要賭上身家性命,來博更進一步的富貴。”
先前因着王旖,蕭窈已将桓家摸得一清二楚,也曾有意無意與盧氏打過交道,說得上話。
聞言道:“姑母也這般想,我便放心了。”
“而今江夏王虎視眈眈,夾在其中,他們自己心中恐怕也難安。若是個有成算的,便該給自己留條後路。”蕭斐了然道,“今日之事,興許費不了你多少口舌。”
這本就是樁互惠互利的交易。
待到梅園遇着盧氏,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已議定。
長公主與謝老夫人親厚,一年到頭只見這麽一回,總要多留些時辰。蕭窈在此用過飯,先一步告辭回宮。
議事廳中寂靜無聲。
朝臣已陸續散去,只蕭霁仍坐在書案後,專心致志翻看面前的竹冊。聽着殿外內侍行禮聲,這才回過神,含笑問候:“阿姐來了。”
“只管坐着就是,不必起身。”蕭窈攔下他,瞥了眼那竹簡,不由笑道,“這是元日祭禮的章程?”
蕭霁道:“正是。”
雖未正式昭告天下,但立儲的诏書已然拟定,如今這份章程也是依着從前儲君的待遇拟定的。
蕭窈端詳着蕭霁看似平靜的面容,從中窺見些許緊張。
“不必擔憂。雖說祭禮那日是繁瑣了些,但只要記住章程,做自己應做之事便好。”蕭窈在一側落座,關切道,“可有何處不明白的?”
蕭霁搖頭,猶豫片刻後才道:“我只是……恐怕自己接不好重擔。”
在東陽王諸多子弟中,蕭霁算出挑的一個。
雖說生母出身低微,但他聰慧得體,是同輩中的佼佼者,這些年順風順水,受過諸多稱贊。
縱不曾因此自矜自傲,但畢竟是年紀輕輕的少年,心中多少有過得意。來建邺之前,也不可避免地揣了期待。
直至開始接觸朝局政務,看得越多,越明白自己的無知。
而在重光帝金口玉言,告知元日祭宗廟,将昭告天下立他為儲時,他最先覺出的竟非欣喜,而是凝重。
這樣的情緒太過軟弱,本不該示人。
但面對這位溫柔有趣的阿姐,蕭霁猶豫過,最後還是想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蕭窈那雙清亮的眼中并無任何鄙夷或是輕蔑,微怔後,竟有笑意。
蕭霁不明所以。
“你會這樣想,可見是想将事情做好的,我自然為之欣慰。”蕭窈解釋過,溫聲道,“阿霁如今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更何況,他前幾日還曾同我提過,阿霁是可塑之才。”
她不慣稱呼崔循為“夫君”,每每提及,皆是用一個“他”字代指。
蕭霁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阿姐又在哄我。”
因這話實在不像出自崔循之口。
他這樣一個人,議事時能颔首道一句“不錯”,已經足夠說話之人受寵若驚了。
蕭窈只是習慣性想要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被蕭霁道破,不尴不尬扯了扯唇角。
還沒等她想好怎麽答,蕭霁又笑了起來:“少卿雖性情冷淡,但這些時日承蒙他指教,我心中十分感激。”
頓了頓,又道:“阿姐能這樣想,我亦十分高興。”
“必盡心竭力,不負所望。”
少年的态度坦然而真誠,聲音擲地有聲。
崔循步上臺階,駐足聽完這麽幾句,面色未改,深不見底的眼眸波瀾不驚。
将進未進之際,門上懸着的冬簾被人從屋內分開,暖香襲來。
蕭窈同他打了個照面,難掩驚訝。
稍一猶豫,同他離了議事廳前,這才問道:“你何時來的?怎麽不進門,倒要在風裏吹着。”
“姐弟談心,我若進了豈不打擾。”
人情世故上這話倒沒什麽問題,堪稱體貼入微,只是被崔循用這種平淡的語氣說出來,透着股別樣的意味。
蕭窈知道他的心病,笑道:“有什麽妨礙?你不是外人。”
她想哄人時,總有說不完的甜言蜜語。
崔循下意識握了那只柔軟而溫暖的手,任由彼此的體溫相互浸染。
“他如今這年紀,比我當年初來建邺時還要小那麽一些,無親人在側,卻要面對許多麻煩,十分不易……”
蕭窈知他是個不大能共情的人,初衷是想令他體諒一下蕭霁,崔循在聽了頭一句後,卻回憶起她初來建邺時生出的那些風波。
這其中,王家壽宴之事最為嚴重。
蕭窈因此被罰去伽藍殿靜思己過,此後更是大病一場,再在人前露面時,整個人顯而易見地清瘦許多。
他也曾為此令人送了許多名貴補品。
後來兩人關系逐漸緩和,誰也不曾再提過此事。
時至今日,崔循後知後覺意識到,或許在那時,蕭窈也曾期盼過能有人如她為蕭霁解圍這般,為她做些什麽。
只是并沒等到。
彼時王家勢大,王滢更是行事驕橫,宴廳中那些女郎或是明哲保身一言不發,或是附和王滢,添油加醋指責她的不是。
而他在做什麽呢?
崔循受王陵相邀同往女郎們身處的宴廳,大致掃過,實則是看出些古怪的。只是蕭窈實在倔得厲害,不低頭,也不辯解。
在一衆柔弱女郎中,顯得桀骜不馴。
他那時想,若不叫她撞南牆,長些教訓,将來說不準還要鬧出怎樣難以收場的是非。
所以順水推舟,聽之任之。
“怎麽了?”蕭窈覺出攥着自己的手逐漸收緊,頗有些無奈,“我只是替阿霁說幾句公道話,你總沒有小氣到,連這些都聽不得吧?”
崔循回過神,卸了手上的力道。
蕭窈對他的情緒再敏銳不過,覺出不似為蕭霁之事介懷,狐疑道:“你在想什麽?”
卻只見崔循欲言又止,眸光閃動。
他少有這樣游移不定的時候,蕭窈心中倍感稀奇,蔥白似的手指攥了他衣袖一角,輕輕晃了晃:“不能說給我聽嗎?”
崔循向來是不大能招架得住她撒嬌的。心中波瀾起伏,唇齒間只覺澀然:“伽藍殿。”
蕭窈始料未及,待想明白其中曲折的關系後,輕笑了聲:“過去這麽久的舊事了,想它做什麽?”
她俨然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才松開衣袖,卻被他攥住。
修長的手扣入指間,十指交握。
“你該怨我的。”崔循近乎嘆息。
蕭窈情知繞不開此事,想了想,坦然承認:“我怨過你。”
甚至可以說,恨屋及烏怨過崔循很長一段時間。
還是後來受了他許多好處,過意不去,才漸漸淡忘。
“而今再想,那時确實做得多有不妥,稚嫩沖動,意氣用事。”蕭窈自我反思一番,眨了眨眼,卻又話鋒一轉,“但我并不後悔。再來一回,興許還會如此。”
“若能再來……”
蕭窈問:“如何?”
崔循顯然不擅做這等假想,喉結微動,卻什麽話都沒能說得出來。
耳側霜雪似的肌膚隐隐泛紅。
蕭窈愈發好奇,踩上一旁的太湖石,身量與他齊平,附耳催促:“你哄哄我啊。”
溫熱的呼吸拂過頸側,崔循僵了一瞬。
擡手扶着她的腰,閉了閉眼,想到當初那個花團錦簇的宴廳,和那雙如星如火般倔強的眼。
清清冷冷的聲音顯得低啞,不甚熟稔道:“……誰令公主受了委屈?”
“我為你出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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