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照面，许尘银辉色的双眸便是一凝。
倒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此刻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白狼周身逸散出的气息，浑厚内敛，远非当年可比。
“你也突破到了太岁二境？”许尘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讶异。
要知道当年他离开泰山时，白狼还只是言慧后期的修为，在冲击太岁境的门槛上苦苦摸索。
然而仅仅十余年光阴，竟跨过了那道巨大的鸿沟，一路攀升至太岁二境，这份进境之速，委实称得上惊人了。
闻此言，白狼那张覆盖着雪白长毛的脸庞似乎舒展了一下，锋利前爪轻轻拂过颔下，声音依旧是清冷的音色，却带了一丝难得的温和笑意：
“让许兄弟见笑了。这点微末修为，实在不值一提。”
他侧身让开通往洞府深处的路，姿态流畅，银白色的瞳孔里映着幽暗洞壁上摇曳的灯火，闪烁着某种深沉的思虑。
“刚才我还在忧心，九大王麾下太岁人手终究还是太过紧缺。”
白狼的目光落在许尘身上，带着一份不加掩饰的期待，“你一到，这心头悬着的重担，总算是能松动一分了。”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深入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这才得知九大王螣九一脉的核心战力，如今尽数维系于五位太岁之上—— 隼翎、白狼、灰狼、青鬃、以及他许尘。
然而在这份名单中，无论是境界还是名次排位，许尘都毫无疑问忝居末席。
“此番九大王确实是倾尽了私藏。”
白狼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又异常清晰，“不单是我，为了助灰狼、隼翎他们巩固，甚至提升境界，大王都赐下了足以换取特定升基灵物的资格机会……代价非同小可。”
他略作停顿，语调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然而这些，在如今泰山的危局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的目光穿透洞府幽暗的拐角，仿佛看到了整个地界弥漫的血色烟云。
白狼话锋一转，带着些许自嘲：“这些付出，比起大大王那边……还是云泥之别。”
他微微侧过雪白的头颅，眼神显得遥远，“听闻……大大王麾下新招纳或提拔上来的假丹太岁……就有二十余位之数……”
许尘默然。
这如何能比？
大大王本身早已迈入雄踞一方的山主之境多年，甚至距离那足以威压群山的大妖也只差最后的半步之遥。
升基灵物对他而言，不过是库房里堆积得发霉的无用之物。拿这些无用之物去招揽激励，或者收买麾下强者，于他不过是信手拈来，一本万利之举。
而螣九这些尚在太岁境界拼杀，自身也在渴求更高等阶灵物的大王们则截然不同。他们不仅要争夺资源供养自身突破，更要勒紧裤腰带聚拢资源去培养，激励下属。
如此天壤之别的根基底蕴之下，出现这等悬殊的战力差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残酷现实。
白狼似乎也不愿过多谈论这个令人气沮的事实，他转回身，用前爪极其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胸前一丝不苟的护心软铠，结束了这个话题。
“好了许兄弟，言归正传。九大王已在洞府深处等候，刚刚处理完紧急军务，正在小憩。你快些进去吧。”
他微微颔首，“至于那些山雨欲来的风闻和你我心中的疑虑……待你事了，你我兄弟再好生把酒一叙，再论个究竟。”
“多谢白狼兄指点。”许尘回了一礼。
随即他收敛了周身运转的细微灵力，整个身形仿佛融入了洞府入口那片深邃的阴影之中，向着那灯火幽微的深处缓步走去。
很快，一股熟悉的而又混合着岩石湿冷与特制燃油脂的微苦气息扑面而来。
十年岁月似乎在这里凝滞不前，并未在螣九这座核心洞府留下太多痕迹。
爪垫下是打磨得略有些光滑的石板路，冰冷坚硬。两侧石壁上嵌着古朴的油灯盏，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跃着，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却也只能堪堪驱散几尺的浓稠黑暗。
洞厅中央，那个用特殊灵草编织的巨型蒲团依旧静卧，其上烙印着因长久盘曲留下的蛇形凹痕。
唯一明显的变化，是在靠近螣九常驻的一侧，安置了一张厚实宽阔的巨石桌案。
桌面平整，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粗糙而稳重的石质纹路，上面似乎空空如也。
向深处走了不过十余步，便见螣九巨大的身躯在巨大的蒲团上层层盘绕，形成一个极具压迫力的螺旋形态。
他那颗修长且带着棱角的蟒首微微低垂，巨大的眼睑盖住了标志性的竖瞳，像是在静坐调息。
显然，螣九早已在等待着许尘的到来，这静默的等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姿态。
许尘在距那巨大本体数丈外的阴影中停下脚步，垂首恭敬道：
“九大王，巡山先锋许尘，应召返回，前来复命。”
螣九修长的蛇颈猛地抬起，覆盖在双瞳上的厚重眼睑唰地一下睁开， 那目光先是掠过许尘的全身，随即微微停顿，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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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尘？仅你一人？”
螣九的声音低沉，带着刚结束冥想的微哑，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厚重力量感，压向整个洞厅：“我发那枚玉符，分明未过数日，从云顶山至泰山……你倒是如此神速？”
许尘微微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九大王亲书急召二字，便是天倾地陷也要星夜疾驰。许尘不敢有半分懈怠，一路风雨兼程，唯恐耽误大王的紧要军务。”
“哈哈——”
螣九低吼一声，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开始以一种充满力量感的韵律缓缓舒展蜿蜒，离开了盘踞的蒲团。
紧接着，他那一身冰冷黑亮的鳞甲摩擦着岩石地面，发出细微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他移动着，绕着许尘那显得有些渺小的身形缓缓滑行了一圈，巨大的头颅居高临下，两道仿佛实质般的目光细致地扫过许尘的形貌，感知着他弥漫的气息，甚至是在评估着那副肉身躯壳下蕴藏的力量。
当然，最核心的探查焦点，仍牢牢锁定在许尘那看似停滞不前的太岁一境修为上。
一丝几不可察的……或许可以称为失望的情绪，极快地在螣九那对冰冷的竖瞳深处掠过，仅仅是在它那覆着坚韧厚膜的眉骨上方，形成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皱痕。
但这表情稍纵即逝。
他庞大的蛇首不再紧盯着许尘，转而游弋至那张巨大的石桌旁。
“战事确实十万火急。”
螣九的声音重新变得凝重无比，仿佛凝聚了千钧之重。
他巨大的蟒首微昂，喉间发出一阵奇异的低沉轰鸣，随即一道墨绿色的光芒从巨口中喷涌而出，并非实物，而是纯粹的光影符文。
这些符文如活物般在空中飞速交织延展，刹那间便构成了一张足有半个洞厅大的立体光影图卷。
哗——
这图卷灵巧地自动落下，如同一匹无形的绸缎覆盖了整张粗糙的石桌桌面。
光芒变幻流转，山川河流，地脉峡谷，平原丘陵的轮廓，地势的起伏高差……无数精密复杂的线条与色彩瞬间在桌面上铺展开。
通山—泰山两界战略兵势图。
图上不仅有详尽的自然地理标识，更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据点要塞，营盘位置，乃至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出的控制范围及力量渗透区。
尤其扎眼的，是图上多处用极其刺目的血红色光点标记的地方。这些光点旁边，无一例外都悬浮着两行小字，一行标注着大致的地名或位置特征，另一行则冰冷地记录着最新的伤亡数字
图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血腥与硝烟气息，仿佛战争的残酷画面顺着这幅地图无声地倾泻而出。
“就是这。”
他用那条闪着金属色光泽的尾尖指着地图上侧大大王与耘黑山主交界说到，“光是本月就阵亡了五位太岁，小妖数百，生灵不计其数。”
“这么多？”许尘微微咂舌，耳尖灰毫在吐气时微微一颤。
毕竟太岁不是消耗品，是需要时间和灵资去培养的，而且就算是假丹太岁也得消耗一枚金丹吧？况且还有遗失在战场中的风险。
“大大王主战，既如此，他为何不直接上场战斗？”
螣九那巨大的蛇首摇摇头，他对大哥是有很多不满，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忽略大哥的心思，大大王的心思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粗暴简单。
“大哥旁边紧挨着的是五姐的地界，他是要祸水东引，让五姐与他站到一条战线上，更何况，山主境交手，在自己主场战斗也有地埋加持。”
没有办法，他必须在极短时间内给许尘解释完目前的局势，无论这些话有多么真实与不堪入耳。
“这倒是说得通了。”许尘则点点头，继续听起螣九的介绍。
又循着螣九的解释一一看过去，原来此时不仅五大王，还有很多大王都收到战事牵连不得不出手，螣九这脉亦无所幸免。
“如此，你可看懂了目前局势？”
讲完这些，时间究竟是不早了，螣九兀自笑着问道。
“许尘心中有了大概了。”
“九大王若有吩咐，许尘在所不辞。”
螣九点点头，吐出蛇信子在空气中游离了两转，眼神忽然犀利起来。
“你如今实力几何？可有把握胜过太岁二境妖修？”
螣九手上只有五位太岁，数目太过稀少，于是此刻许尘的实力就显得极为重要，毕竟他是明面上修为最孱弱的，他可不希望因为许尘的一时之勇耽误战机。
许尘听完则是心中一动，他知道螣九这是在嫌弃他修为低微，但又无法确认自己真实实力，这才直言不讳。
要怎么回答他呢？
许尘深吸一口气，无论怎么说，自己今日来就是报恩了，至于真正实力几何，他没必要崭露头角，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回九大王，尽管许尘如今实力低微，但遇上实力高强者，究竟还是能拖延一番时间的。”
听完许尘的回答，螣九内心闪过一丝黯然，果然，自己当初放他走是对的，云顶山乃是功利来往之地，长住于此，修行岂能精进？
言慧境的实力想要逾越很简单，但到了太岁境......
说实话，螣九对许尘没有信心，他更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修为，修为的碾压不是那些庸才可以逾越的，当然类似于许尘这般潜力用尽的天才...... 螣九也是报以如此心思。
只怕许尘如今的实力，连白狼他们全力一击都接不下。
但许尘太岁一境的修为总是块料，于是螣九非但没嫌弃，脸上反倒生出一丝喜悦。
“这般我便放心了，许尘，长途奔波，你且回洞府休息，战事吃紧也不过是这一两天的事，届时再相商吧。”
“是。”
见螣九生了逐客之意，许尘不言其他，四爪一收，弯弯绕绕，后退撤出螣九洞府。
他早料到这个结局，螣九是善待人才不错，可此时潜力用尽的许尘显然在他眼里不算是天才了，一个废物，或者说一个还值得利用的棋子，他螣九只会用，而不会赏。
更何况十年的疏远，许尘在螣九心中的地位早不比当初了。
走出洞府，许尘碧眼重新一亮，向着隼翎洞府方向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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