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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雾底
    东宝瓶洲最东端的雾隐滩头,李寒衣的霜华剑突然在剑鞘内轻颤。她望着远处被海雾笼罩的七座连岛,剑穗上凝结的冰晶竟泛出暖红——那是陈平安当年在剑气长城留下的"望乡"剑意,唯有临近故旧之地才会显现。

    "师叔,这雾里有剑气。"年轻剑修踩着破冰剑悬停半空,剑尖倒映着雾中若隐若现的朱红灯塔,"灯塔上的铭文像是老剑仙陈清都的笔锋?"

    李寒衣指尖抚过剑穗,想起二十年前在长城见过的雾中。那时陈平安曾说,东宝瓶洲的雾隐宗擅长"以雾为纸,以心为笔",每道雾痕都藏着过往行人的故事。此刻海风送来的雾气里,竟混着极淡的炊饼香,与皑皑洲剑碑下的烟火气隐隐相通。

    雾中忽然传来三声清越钟鸣,七座连岛间的海面自动分开,露出用珊瑚礁砌成的码头。码头尽头立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腰间悬着柄竹节短棍,棍头嵌着半块碎瓷——正是当年陈平安送给雾隐宗的"护雾符"。

    "寒衣仙子远来,雾隐宗有失远迎。"中年人抬手作揖,碎瓷片在雾中划出"安"字,"在下雾隐宗执事江墨,奉观主之命,在此恭候皑皑洲贵客。"

    赵破阵的寒铁刀突然发出嗡鸣,刀柄红绳与雾中剑气共鸣:"你们观主,可是当年在长城替陈平安补过瓷碗的那位?"他望着码头石缝里钻出的淡紫小花,花瓣竟呈剑形,"老子的刀在雪地里埋了三天,怎么到这儿还觉得浑身发暖?"

    江墨微笑着指向连岛最高处的观海楼:"观主常说,东宝瓶洲的雾,是剑气长城的雪化的。"他转身引路,竹节棍轻点水面,竟在雾中踏出刻着灶王爷画像的石板路,"三位可知,贵洲的刘财神上月刚走,临走时在观海楼留了半串金精铜钱,说是给雾隐宗的'雾税'。"

    穿过七重雾障时,李寒衣忽然看见雾中浮现出无数虚影——有渔妇在礁石上补网,有孩童用贝壳舀雾水喝,更有老匠人在雾中锻造兵器,锤头落下时竟溅出火星。这些虚影皆被淡金色的雾线串联,细看竟是陈平安当年在长城画过的"人间百景图"。

    "雾隐宗的雾,能记人间事。"江墨抬手接住一片雾花,花影在掌心化作半碗热粥,"当年陈平安路过此处,用半块碎瓷片替我们镇住了翻海妖,却留下句话:'雾里藏的不是仙,是凡人的烟火心。'"

    观海楼前的露台上,雾隐宗观主正对着海面擦拭瓷碗。碗沿缺了口,却用金线缠着剑穗状的纹路,正是陈平安当年修补的"望海碗"。他转身时,李寒衣发现其袖口绣着细密的雾纹,每道纹路都对应着东宝瓶洲的地脉节点。

    "寒衣仙子,破阵兄,"观主抬手示意石桌上的雾酿,"这是用贵洲剑碑融雪与东宝瓶洲海雾共酿的'霜海露',喝了能让剑气在雾中多走三里。"他望向赵破阵腰间的寒铁刀,"听说贵洲武夫能以刀气催谷,不知能否帮我们瞧瞧,雾隐滩的'雾稻'为何连年减产?"

    苏云萝的青铜犁铧突然在袖中发烫,她看见观海楼的石墙上刻着半首诗,字迹被雾水洇开,却仍能辨出"雾里耕渔皆剑意"的句子:"观主可是想让我们用皑皑洲的耕战阵,与东宝瓶洲的雾气相融?"她取出《耕战录》,册页在雾中自动翻开,露出陈平安手书的"雾稻三诀"。

    观主点头,指尖划过石墙,竟从雾中引出十二道地脉灵线:"妖族的'吞雾妖螺'在海底凿穿了雾根,如今雾隐滩的雾,只剩三分人间味,七分妖潮气。"他望向李寒衣,"听闻贵洲剑修能引动星轨,可否用北斗寒阵替我们稳住雾中的'人间星'?"

    李寒衣站起身,霜华剑在雾中划出七道弧线。剑尖过处,雾中隐现北斗星芒,每颗星子都系着渔火般的微光——那是雾隐宗百姓的祈愿所化。她忽然明白,陈平安当年留下碎瓷片,原是要让这东宝瓶洲的雾,也染上人间的温度。

    赵破阵的寒铁刀重重劈在观海楼前的礁石上,刀罡竟在雾中斩出条火路:"老子的刀,在皑皑洲能斩冰狼,在这儿便斩妖螺!"他看见礁石缝里卡着半片贝壳,壳面刻着"护渔"二字,正是陈平安的笔迹,"观主,把雾里的渔火都聚到庚位,老子给它们当刀桩!"

    苏云萝的犁铧突然脱手飞出,在雾中犁出十二道田垄。每道垄沟都涌出带着稻香的雾水,竟将海底的妖螺虚影显形。她望着《耕战录》上新显的字迹,忽然轻笑:"观主,您这雾里的'人间星',原来藏在每艘渔船的灶膛里。"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障时,雾隐滩的海面浮出无数金鳞鱼。它们鳞片上印着剑形与雾纹,正是陈平安当年留在碎瓷片上的剑意所化。观主望着重新染上暖意的海雾,从怀中取出半块碎瓷,与李寒衣剑穗上的金精铜钱轻轻相碰。

    "陈平安在长城说,"观主望着远处归港的渔船,渔民们正用雾水煮饭,"人间最锋利的剑,从来不是青铜剑碑,而是凡人握着火把的手。"他将碎瓷片放入"望海碗",碗中雾酿突然泛起剑光,"如今看来,皑皑洲的剑与东宝瓶洲的雾,原是同一条根上的冰雪与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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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降临时,观海楼的石墙上多了道新刻——赵破阵用寒铁刀刻的"雾不散,人不迁",旁边是李寒衣用剑气描的星轨,苏云萝则在字脚画了株顶着雾珠的稻穗。三般字迹在雾中若隐若现,却比任何法宝都更让人心安。

    海风吹过雾隐滩,将渔歌与炊香送入雾中。李寒衣摸着剑穗上沾染的雾气,忽然想起在皑皑洲时刘财神的铜钱、赵破阵的炊饼、苏云萝的耕犁——原来无论走到何处,剑修的路,终究要与人间的烟火相牵。

    观海楼的铜灯在雾中晃出七重光影,赵破阵的刀疤脸映在"望海碗"里,像是被雾气泡软的刀痕。他用刀柄敲了敲观主递来的青铜酒盏,盏底竟刻着半尾剑形游鱼:"老子在皑皑洲喝冰酒用海碗,你们倒好,拿剑胚子当酒器。"

    观主笑着往盏中添雾酿:"二十年前陈平安留下碎瓷时说,武夫的酒盏该装得下江海,容得下星光。"他望向露台外渐浓的海雾,雾中渔火已按赵破阵所说聚在庚位,像撒了把碎金子在墨色绸缎上,"江墨,带三位去雾渊入口。记得把'护雾符'分给破阵兄,他这一身刀气太烈,别惊了滩底的老蚌精。"

    江墨腰间碎瓷片突然发出清响,青衫下摆无风自动,露出绣在靴底的"安"字纹路:"观主放心,当年陈平安教我们在雾里辨方向,用的正是破阵兄家乡的北斗步法。"他冲赵破阵拱手,竹节棍往雾中一点,竟引出条悬在海面三尺的珊瑚栈道,每块珊瑚上都嵌着米粒大的剑形荧光,"三位小心,雾渊的雾往下沉时,会带着百年前沉船的冤魂。"

    苏云萝的青铜犁铧突然在手中发烫,犁尖指着栈道尽头的漩涡:"那不是冤魂,是雾稻的根须在喊救命。"她翻开《耕战录》,书页上陈平安的字迹突然流动,竟在空白处画出个背着鱼篓的老渔翁,"观主说妖螺在海底凿雾根,可这漩涡里的雾气带着剑气长城的铁锈味。"

    李寒衣的霜华剑轻颤,剑穗上的冰晶映出漩涡深处的光影:三艘半截沉船叠在珊瑚礁上,船舷刻着早已模糊的"镇妖司"三字。最底层的甲板上,半截生锈的铁锚还缠着当年陈平安留下的红绳,绳头系着块碎瓷,与江墨腰间的护雾符同出一源。

    "小心!"赵破阵突然将苏云萝拽到身后,寒铁刀横在胸前。海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漩涡中心翻起青紫色泡沫,十二只磨盘大的妖螺破土而出,螺壳上竟刻着妖族文字——正是当年在剑气长城见过的"吞星文"。

    最前排的妖螺突然张开螺口,喷出带着腐臭味的黑雾。赵破阵的刀还未出鞘,护雾符碎瓷片已在腰间发烫,黑雾触到碎瓷光芒竟如沸油泼雪,滋滋作响中显露出螺壳内侧的刻痕:密密麻麻的小剑形凹痕,每道都嵌着半片金鳞鱼的鳞片。

    "这些妖螺在啃食雾里的剑意!"李寒衣的霜华剑已然出鞘,七道星轨在雾中显形,每颗星子都系着渔火微光,"苏师妹,用耕战阵护住雾根!破阵兄,斩它们螺口的逆鳞——那里有剑气长城的剑胚碎片!"

    苏云萝的犁铧化作十二道金光,在海底犁出个北斗状的田垄。犁尖过处,雾根处涌出的浑浊海水竟渐渐澄清,露出藏在淤泥里的碎瓷片阵——正是当年陈平安布下的"护雾阵",如今已被妖螺啃得七零八落。她突然看见《耕战录》上多出一行小字:"雾根断处,必有归人。"

    赵破阵的刀终于斩出,刀罡在海底掀起暗流。妖螺螺口的逆鳞刚一露头,碎瓷护雾符突然发出强光,将逆鳞上的"吞星文"映成透明——原来每片逆鳞都是半截断剑,剑身上刻着的,竟是雾隐宗渔民的生辰八字。

    "奶奶的!"赵破阵的刀在第三只妖螺前顿住,刀疤纵横的脸上闪过怒意,"这些畜生拿雾隐宗的人命炼妖术!"他突然将寒铁刀插入海底,双手结出皑皑洲武夫的"镇山印",护雾符碎瓷片竟与刀身共鸣,在海底撑起座由碎瓷光刃组成的屏障,"寒衣,用剑穗上的金精铜钱引星轨!这些断剑是陈平安当年留给雾隐宗的护命剑!"

    李寒衣指尖抚过剑穗上的铜钱,忽然想起在皑皑洲剑碑下,刘财神曾说这串铜钱沾过陈平安的"望乡"剑意。她轻喝一声,七枚铜钱突然脱离剑穗,在星轨中化作七盏灯塔,照亮了妖螺螺壳内侧的隐秘——每只妖螺都吞了块刻着"雾隐宗"三字的剑胚,剑胚上的裂痕,竟与观海楼石墙上的诗痕一模一样。

    海底深处突然传来尖啸,最大的妖螺从淤泥中升起,螺壳上竟嵌着半块青铜剑碑残片。苏云萝看见《耕战录》上陈平安的字迹正在流血,急忙大喊:"那是剑气长城的旧剑碑!观主观海楼的地脉灵线!"

    就在此时,观海楼方向传来瓷碗碎裂的声音。李寒衣心头一紧,霜华剑突然调转方向,剑穗上的最后一丝暖红指向妖螺螺口——那里正含着块与"望海碗"同源的碎瓷,碎瓷上,隐约能看见陈平安当年未刻完的"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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