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柱子、黑三,三个人缩着脖子,站在陈兴平面前,手里各自攥着那块簇新的上海7120手表,像攥着烧红的烙铁。
“哥……”二狗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疤脸李那澡堂子……斜对面……那地方……就是虎口啊!”
柱子死死盯着自己那块表,也附和道,“一品香茶馆门口,都是老烟枪的人……可都是笑里藏刀的阴货……”
黑三的胆子是三人里最大的,此刻捧着表的手也微微发抖。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陈兴平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哥,铁手张那‘老炮筒’胡同口……他手下的大奎,前晚刚在城南仓库打断了豁牙的腿,血都没擦干净呢……我这会儿去他眼皮底下亮表……这不是,这不是……”
“送死?”陈兴平接过了黑三没敢说完的话,“怕,就对了。你们怕,他们那三条老狗,心里更怕。”
他微微前倾身子,目光落在了他们三人身上:“疤脸李丢了仓库,赔了手下,血亏!铁手张被人摸了库房,打了埋伏,脸面扫地!老烟枪差点被掏了老窝,动了真火,现在看谁都想咬一口!他们三家,这会儿正互相瞪红了眼,恨不得把对方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谁还有那份闲心,有那个胆子,第一个跳出来对付你们?”
见三人不说话,陈兴平提高音量说道,“他们敢动我陈兴平的人,就是告诉另外两家——他还没乱!他还有余力!他还有心思惦记河滩这点‘小事’!另外两家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嗯?”
黑三听着兴平哥这么一说,好像没这么害怕了,二狗和柱子也猛地抬起头。
“你们亮出去的不是表。”陈兴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是告诉他们所有人。”
“我陈兴平,还在这儿!”
“我的货,还在卖!”
“这县城的地面,从今往后……”
他猛地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三人身上,斩钉截铁:
“得听我陈兴平立下的规矩!”
黑三猛地攥紧了手中的表,他狠狠吸了一口气,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涌了上来:“哥!明白了!我这就去!保管让铁手张那边的人,眼珠子都给我瞪出来!”
他拿着表,没有犹豫,转身就走。
二狗和柱子也急忙跟上!
城东,“老炮筒”胡同口。
天刚蒙蒙亮,这条位于铁手张势力核心地带的窄巷,弥漫着煤炉子呛人的烟气和隔夜的馊水味。
几个穿着油渍麻花棉袄的汉子,抄着手蹲在墙根下,眼神像刀子一样刮着每一个路人,他们是铁手张放在这里的眼线。
黑三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时,立刻像冷水滴进了滚油锅。
蹲在墙根下的汉子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了起来,眼神凶狠地盯住他。
巷子里的嘈杂声也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黑三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敌意和审视,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板。
他是兴平哥的人!
这些人,不敢动自己!
他一步一步,挪到陈兴平指定的位置,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然后猛地抬起了左手。
崭新的上海7120手表,亮了出来!
这年头,手表可是稀罕物啊!
手表一亮相,立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嚯!”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
“看!表!”
“上海7120!带日历的!真货!”
“是那个河滩陈哥儿的货!”
“他妈的……这小子疯了吧?敢跑这儿来亮货?大奎刚在城南……”
“快看快看!”
蹲墙根的男人,脸色骤变,其中一个领头的矮壮汉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黑三手腕上那块刺眼的银光上。
他朝旁边一个瘦猴样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瘦猴会意,立刻挤出人群,朝着巷子深处铁手张盘踞的那座小院飞奔而去。
城南,“李记”澡堂子斜对面。
这里靠近疤脸李的老巢,空气里常年飘着一股硫磺皂和汗臭混合的澡堂子味儿。
修自行车的老王头刚支起他那油腻腻的摊子,正用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着车轱辘。
二狗几乎是挪过来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他远远就看见了澡堂子门口那几个穿着黑色褂子的彪形大汉,那是疤脸李手下最横的打手“疯狗”一伙。
疯狗正叼着烟,唾沫横飞地跟手下吹嘘着什么,还在止不住的哈哈大笑。
二狗的出现,就像一只绵羊闯进了狼群的地盘。
笑声戛然而止。
疯狗眯起三角眼,歪着头,像看一个死人一样上下打量着二狗。
他认出来了,这是河滩陈兴平手底下那个跑腿的二狗。
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疤脸李这两天正为仓库被砸、豁牙断腿的事暴跳如雷,连带他们这些手下都挨了好几顿臭骂,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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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在老王头摊子旁边站定,老王头吓得手一哆嗦,扳手“哐当”掉在地上。
二狗根本没心思看他,他所有的勇气都集中在抬起的右手上。
崭新的手表暴露在空气中。
“操!”疯狗猛地扔掉烟头,一脚踩灭,脸上的横肉狰狞地抖动起来,“妈的!河滩的杂碎!还敢来老子地盘上现眼?显摆你妈的破表?!”
他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几步就冲到二狗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扇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
二狗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扇得趔趄几步,重重撞在老王头的自行车摊上,几辆破车“哗啦”倒了一地。他眼前金星乱冒,左脸颊火辣辣地肿起老高。
“疤脸爷说了!见你们河滩的人一次,打一次!”疯狗狞笑着,唾沫星子喷了二狗一脸,伸手就去抓二狗那只戴着表的手腕,“妈的,这表充公了!就当给疤脸爷赔罪!”
二狗被打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看着疯狗的手就要抓住他的手腕,他下意识地就想缩手。
陈兴平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炸响,他想起了兴平哥说的话,大声冲疯狗吼道。
“打!有种你就打死老子!疤脸李的人就这点本事?有本事去城西找老烟枪!去城东找铁手张啊!抢老子的表算什么好汉?!河滩的货就在这儿!陈兴平哥的规矩就在这儿!你们抢得完吗?!”
这嘶喊如同在滚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
围观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疯狗的手下也愣住了,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怂包的小子敢这么喊。
疯狗更是暴怒,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操你妈的!还敢嘴硬!”他抬脚就要踹。
“疯狗!你他妈干什么呢?!”一声厉喝突然从澡堂子门口传来。
疤脸李的心腹,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斯文的中年男人“账房”吴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不行。
他快步走过来,一把攥住了疯狗再次扬起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吴……吴先生?”疯狗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吴先生没理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二狗肿起的脸和他手上的手表。
又迅速扫视了一圈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
他凑到疯狗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说道:“疤脸爷让你在这儿看场子,是让你当众打人抢东西,给铁手张和老烟枪那两个老狐狸看笑话的吗?!蠢货!滚回去!”
疯狗被骂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二狗一眼,在吴先生刀子般的目光下,只能悻悻地带着手下退回了澡堂子门口,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二狗。
城西,“一品香”茶馆门口。
茶馆刚开门,伙计打着哈欠在卸门板。老烟枪的茶馆,门脸不大,却透着一股阴沉的暮气。
第三根电线杆子底下,柱子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不挡茶馆的门,又能让进出茶馆的人和茶馆二楼临街的窗户,清晰地看到他手腕上那块崭新的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想象中的谩骂和殴打,甚至连一个上来盘问的人都没有。
茶馆门口进出的人,无论伙计还是茶客,都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一样。
就在柱子无聊的时候,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顶破旧鸭舌帽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从茶馆里踱了出来。
他手里捏着个早烟袋锅子,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走到柱子身边,像熟人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兄弟,站这儿干啥呢?等人?”他声音很和气,眼神却像两把小钩子,在柱子手腕上的表上飞快地勾了一下。
柱子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就想把手藏起来,但想到陈兴平的吩咐,硬是梗着脖子没动,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哦,”工装男吸了口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模糊不清,“这表……看着可真不错啊。河滩陈哥的货?啧啧,好胆色。”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小兄弟,站这儿多冷啊,也显眼。不如……跟我进去喝杯热茶?暖和暖和?正好,我们掌柜的……对陈哥的买卖,也有点兴趣聊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你说是不是?”
柱子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老烟枪的“请君入瓮”!他想起黑三哥曾说过,老烟枪最喜欢用这种“和气生财”的假面具把人骗进去,然后……他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谢……谢谢大哥,”柱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我……我就在这儿等,我们兴平哥……有规矩。”
他把“规矩”两个字咬得很重。
工装男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随即又堆起更热情的笑:“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陈哥是做大买卖的人,肯定也懂变通!我们掌柜的可是诚心诚意想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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