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捧着个锈迹斑斑的轴承蹲在地上,鼻尖快贴到铁疙瘩上了。老周叼着烟蹲对面,手里转着个新轴承:"看出啥了?"
"颜色... 不一样?" 汉斯捏着轴承边缘翻来覆去瞅,"这个更亮?"
老周 "噗" 地把烟吐地上:"瞎!你当挑西红柿呢?拿砂纸蹭蹭!"
汉斯赶紧摸出砂纸,刚蹭两下就被老周打掉:"用左手!力道跟挠痒痒似的,怕弄疼它?"
大刘抱着胳膊在旁边笑:"汉斯博士,咱周师傅当年给徒弟立的规矩,蹭坏十个轴承才算入门。"
汉斯手背青筋都憋出来了,左手攥着砂纸使劲蹭,铁锈末子沾得满手都是。老周突然喊停:"闻闻!"
汉斯愣了愣,把轴承凑到鼻子前:"有点... 腥?"
"算你小子开窍!" 老周乐了,"好轴承蹭完是铁腥味,这翻新货里头掺了铅,一股子甜味儿。当年我师父就靠这招,在废品堆里捡出仨能用的电机!"
汉斯赶紧掏出小本本记,铅笔头都快戳破纸了:"甜味... 是铅的味道?需要光谱仪验证吗?"
"验个屁!" 老周夺过轴承往地上一扔,"机器能闻味儿不?当年厂里仓库漏雨,半夜我一进门就闻出电机烧了,比狗鼻子还灵!"
正说着,老伴拎着个布兜进来:"汉斯,尝尝刚蒸的槐花糕。" 又瞪老周,"烟又抽多了!人家汉斯是客人,别带坏了!"
汉斯拿起槐花糕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师母,比黑森林蛋糕... 软!"
"那是!" 老伴笑得眼睛眯成缝,"等学会修洗衣机,我教你做韭菜盒子!"
老周踹了脚旁边的铁桶:"整天就知道吃!汉斯,跟我来,今天教你看机油。"
车间角落摆着五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深浅不一的油。老周指着最清的一瓶:"这个是新油,像你师母擦脸的雪花膏..."
"我那是保湿霜!" 老伴在远处接话。
"... 像保湿霜," 老周改口,"这个发黑的,就得换了,跟熬糊的粥似的。"
汉斯掏出个小仪器往瓶里一插,屏幕上跳出行数字。"数据显示还能再用 50 小时。"
"用个鬼!" 老周捞起根铁条搅了搅,"底下都沉着铁渣子,等着拉缸呢?当年二车间的老张,就信机器读数,结果赔了台新机床,哭了三天!"
汉斯把仪器收起来,乖乖地用手指头沾了点油捻了捻:"有点涩..."
"这就对了!" 老周拍他肩膀,"好机油滑溜溜的,像摸泥鳅。你小子悟性还行,就是太信那堆铁疙瘩。"
中午在食堂打饭,汉斯捧着餐盘跟老周坐一起。看见老周往米饭上浇两勺辣椒油,他也学着舀了一大勺,结果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逞能!" 老周递过醋瓶,"喝口这个,解辣。"
汉斯灌了半瓶醋,打嗝都是酸的:"周先生,您为什么不愿把手感数据给我们?我们可以用它训练人工智能。"
老周扒着饭头也不抬:"人工智能能替你疼不?我左手食指缺块肉,是当年被铣床咬的;右手腕骨裂过,换电机时砸的。这些伤让我知道干活得悠着点,机器能学去不?"
汉斯愣住了,半晌才说:"我爷爷是修钟表的,他总说工具是手的延伸。"
"这还像句人话!" 老周往他碗里夹块红烧肉,"你爷爷修表用放大镜不?"
"用的," 汉斯眼睛亮了,"但他说最管用的是耳朵,听齿轮转的声音。"
老周突然笑了:"这不就结了!机器是工具,不是祖宗。你那光谱仪测轴承准,但测不出我这三十年的疼啊。"
下午突然停电,车间里一片漆黑。老周喊了声 "别动",摸黑走到冲床旁边,伸手在机器底下摸了摸,又把耳朵贴上去听。
"是保险烧了," 他喊大刘,"拿备用保险来,15 安的!"
汉斯举着手机照明跑过来,看着老周摸黑换保险,眼睛瞪得溜圆:"您怎么知道是保险的问题?"
"听声儿啊," 老周拍掉手上的灰,"断电前有 ' 滋滋 ' 声,跟夏天蚊子快死时一个动静。"
来电的瞬间,汉斯突然鼓掌:"周先生,这才是真正的技术!我要学这个!"
老周被他吓一跳:"学啥?听蚊子叫?"
晚上汉斯没回酒店,赖在老周家吃晚饭。老伴端上炖排骨,汉斯抢着盛汤,差点把砂锅打翻。
"慢点!" 老周给他个围裙,"戴上,别把你那白衬衫弄脏了。"
汉斯系着印着 "劳动最光荣" 的红围裙,吃得满嘴流油:"师母,您做的比柏林中餐厅好吃十倍!"
"那是!" 老伴笑得合不拢嘴,"等你学会修洗衣机,我教你炖肘子,放冰糖的那种。"
老周喝着二锅头,突然问:"汉斯,你们德国的老工匠,手艺咋传的?"
"一般是父子相传," 汉斯擦了擦嘴,"我爷爷的工具现在还在博物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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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就对了!" 老周放下酒杯,"手艺这东西,得手把手教,心贴心传。你拿堆数据回去,顶个屁用?"
汉斯突然站起来,对着老周深深鞠躬:"周先生,我想正式拜您为师!学费... 我让柏林每月寄火腿,再请个做酸菜的厨师!"
老伴在厨房喊:"再加两箱啤酒!德国黑啤!"
老周被逗乐了,一巴掌拍在汉斯背上:"拜师行,但得守规矩。先从给机器打黄油学起,三个月内摸错一个轴承,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汉斯赶紧立正:"是,师傅!"
大刘第二天来上班,看见汉斯穿着工装裤,跟着老周给车床打黄油,嘴里还念叨着:"黄油要打在轴承缝里,想挤牙膏..."
"周师傅,您真收他当徒弟了?" 大刘凑过去问。
"不收白不收," 老周哼了一声,"反正他那火腿够咱厂食堂吃半年的。"
汉斯突然喊:"师傅!这个轴承摸起来像... 像师母做的发面馒头,软乎乎的!"
老周眼睛一瞪:"沙发面馒头!那是磨损过度,得换了!笨蛋,罚你今晚擦十台机床!"
汉斯乐呵呵地应着,拿起抹布就往机床走。阳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把他和老周的影子拉得老长,扳手和螺丝刀在工具箱里闪着光,像藏着无数个关于手艺的秘密。
老伴拎着保温桶进来,里头是刚熬的绿豆汤:"汉斯,歇会儿喝口汤!你师傅年轻时候擦机床,能擦得照见人影呢!"
老周梗着脖子:"现在也能!" 说着拿起抹布使劲擦,结果差点把漆擦掉。
汉斯笑得直拍手,突然觉得这车间的机油味,比柏林实验室的消毒水好闻多了。或许手艺这东西,真像老周说的,得混着汗味、油渍和师徒间的笑骂声,才能活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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