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志平仿佛看到救女儿就是一场战役，医生的安排丝毫不断，他也信心百倍，立马打电话问小莫，问他从巢州去省立医院哪条路最快。小莫明白志平的话后，也紧张地筹划最近的路了。走高速在包河南出口下，从那里上徽州大道高架，只要不堵车应该十分钟就能到省立医院。
志平听到小莫的建议，感觉一场恶战马上就要打响了。
他必须士气高昂，挂断电话，志平自告奋勇地跟司机商讨着去省立医院最快的路线，医生也完全听家长意见了。
护士带着包被里命若游丝的孩子，她这几天一直在日夜值班抢救女儿，显然对这小小的生命很有感情，只是现在她忧伤地望着孩子，情绪低落。
志平一直盯在孩子身边，此时已是下午4点多了，天空阴沉，车内更是光线幽暗。
车在市里走走停停很慢，志平问怎么没有救护声？司机才说不是120车，志平心里面一塞，他突然害怕地想：这也许真的是松了孩子的小命了！
车紧赶慢赶快到高速路口了，这时天空越发暗淡下来，孩子的小脸也渐渐发黑起来，护士竟然焦急的大声说：“孩子脸色发黑了，明显是缺氧严重了，条件不适合不能转院啦！”
说完又恶狠狠的瞪了志平一眼：“你们家长也是，抢救以就地为主，等有条件再转院，这样折腾会出危险的！”说完，她着急的把氧气包举了举，又喊道：“脸都黑了，脸都黑了！”
司机把车停在高速入口等待医生发话，护士见医生不说话就大声说：“掉头回去呀，再耽误就不好说了！”
医生只好点点头，司机掉过头来，一脚油门朝“二院”奔去，这次他走的是外环，一路飞奔。虽然路远，但志平感觉更快了！
车在回程的路上，志平想起金侠至今还没看过女儿一眼，便掏出手机想拍一张女儿的脸。护士正忧心忡忡，她一把推开志平，大声说：“拍什么拍！”
然后又轻轻的拍了拍孩子，说“过几天吧，好了再拍。”
志平这才知道，护士这几天劳累抢救女儿已经跟孩子建立了超过普通医患关系的亲密情感。而拍照片大多是最后一面的念想，在护士是很难接受的，故此才把志平打开不让拍。
志平心生感动朝护士点点头。
到了医院，护士抱着孩子就往前跑，医生紧紧跟上，到电梯口时看到电梯刚刚上去，护士就立马朝内部电梯奔去，强行按开门，让其他正忙着接班的医生都下来，说孩子危险。
穿白衣服的医生纷纷让开，护士站在电梯里才松一口气，志平此时看着胖胖的护士姐姐早已满头大汗了！
电梯门一开，护士就直奔icu病房，用胳膊撞开玻璃门，又往36床奔去。
志平心里难过又后悔，他觉得这么一折腾孩子的凶险又增加了许多，但他也无可奈何，他两眼一抹黑，只能听医生安排了。或者他也在想有更好的医护条件抢救他女儿的机会就更大一些吧？过了半天，圆脸的杨护士才疲惫的过来说“又吸了好多痰，看来还是不能动，刚才有一口痰堵了就缺氧。”
志平心疼地皱眉头，护士姐姐也叹气似地说“那你回去吧，反正有事电话联系你。”
志平感激地点点头，此时他只觉得这个护士姐姐像是亲人。志平回到医院，只简单的告诉了母亲和金侠转院没转成又回到“二院”了。
母亲这时对志平说，她跟金侠商量过了，如果不行就不要花钱了，等年吧金侠再怀一个，不就晚两年么，都一样啊。
金侠也挣扎着坐起来，母亲立马过去扶着她，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放，金侠说问过医生了，像剖宫产的都是两年后才能再怀孕。
“我想等一两年也行啊，我有信心再怀孕。”然而志平此时只想着努力抢救眼前的女儿，他不再考虑经济负担了！
然后在母亲惊愕的叹息声中说要回铸造厂去了。志平觉得在医院待了两天，快要把自己逼疯掉了！
在医院里无话可说，所有的事彼此都明白，说什么呢？
只三言两语志平就要回去了，母亲让她晚饭吃饱。志平当然明白，昨晚的低血糖事件，这几天因为茶饭不思决定针剂少打一半了。
他只大声说“放心，我会打的”，便下楼去了。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场雨，灯光照着地面的水渍亮晶晶一片。
志平爬上开往铸造厂的公交车，他走到后排临窗的位置，看到街上万家灯火的模样，又想到可怜的女儿，这一路走来是多么辛苦啊！便止不住泪流满面，夜晚的路灯照到车厢里昏昏蒙蒙，但还是有人从志平抑制不住的悲泣声中疑惑地躲开。
志平索性把头仰起，任凭泪如雨下，他想起自己不幸的糖尿病，想到前妻，想到金侠第一次怀孕时的欣喜，想到10月怀胎的种种不适应和担心，又想到此时小女儿也只有靠自己微小的生命力在争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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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下午转院失败的事情，志平仿佛站在黑乎乎的悬崖顶上，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迈一步，而任何方向一脚踩空都是万劫不复了！
公交车到终点站时，志平才无力的下了车。他此时心里不那么压抑了，回到家里打开电脑，仔细的查找蛛网膜出血的后遗症，又了解到什么叫气胸。
这些相当专业的医学知识，志平努力的一字一句消化，他像一个主治医生，根据女儿的病情，做出自己的判断。
同时，他感慨地想到，多年前他刚生病的时候，大字不识的母亲也仅仅凭借着一丝一毫的知识， 她就能推测血糖稳定要比安全值更加重要，这已经是相当专业的理解了！而此时，他也在严谨的推测女儿转院的可能性。
志平一直趴在电脑上，不知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二
第二天一早他醒了，竟然看到一连阴沉几天的东方出现一抹红云，他心情好起来，又给早已擦拭干净的菩萨进了三炷香，然后一拜跪倒，并且在心中祈愿，跪了好久才起身。等他抬头时，竟然感觉到菩萨身上阳光照耀着闪闪发光呢，最让志平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发现慈眉善目的菩萨在微微含笑呢？
他把家里收拾一遍，看到前几天给女儿准备好的摇铃，又忧心忡忡。
即使有一万个凑巧的愿望，给了你种种美好的暗示，但女儿昨天下午的折腾，又放在小玻璃罩里在努力尽命了！
那种只有靠着菩萨的美好愿望才能前行的支撑，终究在现实面前跌得粉碎吧？
他不想去医院了，也不再想看孩子了，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甚至想医院早已放弃，只是没通知他罢了！
志平一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两个钟头，直到阳光满屋。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还是那个的护士姐姐亲切的声音：“你今天怎么还没来探房啊？今天情况好多了，血氧上来一直没再降嘞！”
“哦，好！我马上去！”
志平挂了电话，发疯似地往楼下跑。站在马路上他才知道自己只穿了一只拖鞋，下楼时另一只鞋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鞋子无所谓了，他差不多是赤脚站在马路中间。每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都不敢停下来，只远远地绕过一个赤脚的疯子。
终于有一辆车大胆的停下来，摇下窗户，问他去哪里？志平回复去“二院”，司机才相信原来不是疯子。
司机很健谈，说“这么急急忙忙的一脸开心呢？”
“是啊！”志平听出来司机是无为的口音，就没再说“二院”的事，反而问他是无为哪里人？志平说好几个同学都是无为人啦！
“白卯哦！知道江心洲吗？”
“知道。你们那里人有钱啦！”
“哈，一般般吧，无为有钱人都在高新沟，日妈的那里有电缆厂，有钱的老板不晓得有好些。”
司机竟然开口骂起高沟那些电缆厂老板来，志平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开心的聊着无为有钱人，志平到了“二院”门口扔出一张20元钱，说“不用找了”，就直奔住院部。
他见电梯门口又在等人，便连忙走楼梯，差不多是手脚并用力爬上新生儿病房，等他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时，圆脸护士走过来，虽然夜里值班，脸色憔悴，但还能看出来她面带喜色。
她说：“孩子昨夜12点后血氧上来就一直没降了，吸的痰也越来越少，今天继续打白蛋白，提高免疫力，同时也要出高压氧舱。毕竟前两天缺氧太严重，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目前看来肌张力，眼神都算正常，但脑部是否受损，目前也检查不出来，后续怎么治疗，看医生怎么说了。”
“好的好的。”志平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点头，一直重复着“好的”。
转身下楼时志平又往缴费处交了块钱，他知道命是保住了，接下来就要恢复大脑的治疗了，特别费钱的。
他又给金侠报了好消息，给父亲，给杭州的妹妹都一一报了平安。那边的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一个劲地说“好啊好啊！”
那仿佛是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声音了。妹妹问现在能不能看到宝宝？她想请假回来一趟了。志平说不能，就声音哽咽，又难过又快乐，说“看不到呢？医生还不让看呢！”
“那我过两天回来，还给小宝带个礼物哩。”妹妹快乐的声音像是开放的花儿，活力四射。
志平脸上挂着泪水，笑着答道“嗯呐！”
挂了电话，志平徒步往康安医院走去，今天他不坐车了，他要让自己快乐的笑容尽量留在每一个人的眼里，他一路走一路笑着，迎面走来的大伯婶婶，大哥大嫂，小朋友老奶奶，她觉得这世界是如此美好，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带他的女孩，在这有欢笑有泪水的世上走一遭呢！
他脚步轻快地穿过大街小巷，这些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街道，唯有今天看到的路面最干净，车辆最整洁，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那么动听，孩子清脆的笑声简直让他如痴如醉地发了半天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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