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新娘子悄惊鼠窃魂戆老翁醉索鱼鳞瓦
这一回书刚开始,想必各位听书的都急切想知道,接住酒杯的究竟是何人?各位先别着急。方才安公子摔酒杯的时候,身旁还坐着鲜活灵动的何玉凤与张金凤。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引发了这场极不愉快的冲突,若只是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干看笑话,实在不合常理。容我先把这其中的缘由补充完整,再来讲那人究竟是谁。
且说何玉凤和张金凤见安公子喝完那杯酒,说完那番赌气发誓的话,抓起酒杯就往门外摔,心里满是愧疚与懊悔,急忙一同站起身,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这是何必呢?”
她俩四只眼睛紧紧盯着那酒杯,随着它向门外飞去。只见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赶忙将酒杯牢牢抱住,酒杯这才没摔在地上。何玉凤率先说道:“阿弥陀佛!可算是万幸!真是太难为你了!”张金凤也跟着说:“真亏了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等会儿一定好好谢你!”
先打住,这人到底是谁呢?瞧她俩一开口就用“你”来称呼,显然是府上的下人。既然是个奴仆,再机灵能干,也不过是在主人跟前跑跑腿,本没什么稀奇,不至于让两位少奶奶如此感激。况且何玉凤从过去做十三妹的时候到现在,什么时候这般婆婆妈妈地念过佛?方才还好好哄着安公子饮酒作乐,怎么这会儿突然如此慌张?其实,这其中的道理得从两方面来讲。方才她俩劝诫安公子,是出于夫妻间相互规劝的情分,也是因为安公子过于风流,她俩又对他期望过高,才用了“遣将不如激将”的法子,想引他走上正道,却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事已至此,倘若方才那个玛瑙杯真的摔在台阶上,“锵琅琅”一声碎成满地碎片,且不说损坏如此珍贵的物件实在暴殄天物,这场酒宴本是他们三人新婚燕尔、吉祥如意、夫妻和睦、姐妹团聚的第一次欢聚,突然出现这样破碎决裂的征兆,实在大煞风景。再加上安公子摔杯前,还赌咒发誓说要中举、中进士,可这科举之事,哪是靠赌咒就能实现的?万一到考试时,文才虽好却运气不佳,名落孙山,日后想起今日这番情形,安公子该如何自处?她俩又该如何面对安公子?正因如此,她们才会如此惶恐不安。可安公子话已出口,酒杯也已飞出门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冒出这么个人,双手稳稳抱住酒杯。危机化解,场面圆了,她们又惊喜又感激,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这声佛号,这正是夫妻间休戚相关的情分使然。
说了这么多,这人到底是谁呢?她就是随缘儿媳妇。随缘儿媳妇是戴嬷嬷的女儿、华嬷嬷的儿媳,被派到安公子房里当差,算是“自己人里的能干人”。今日公子和两位少奶奶在家中小聚,她本应在此伺候,为何此时从外面进来呢?原来这天是她家接姑奶奶,也就是褚大娘子,她婆媳俩告假在家招待客人。华嬷嬷还请了两位亲戚作陪,众人吃完早饭,便拿出一副骨牌玩“顶牛儿”。中午没什么事,华嬷嬷惦记着老爷、太太不在家,两位少奶奶想必回房休息了,就叫随缘儿媳妇进府看看情况。作者借此机会,应了那句“无巧不成书”。
这随缘儿媳妇自幼伺候何玉凤,虽身为丫鬟,却穿着旗人服饰。旗装女子走路的姿势,与汉装女子那种探着脖子、扭动腰肢、低垂眼皮、盯着脚尖的走法截然不同,她们大多是仰着脸、挺起胸脯、直着腰板走路。况且那时她已有三个多月身孕,肚子渐渐显形。她本就身轻体健、手脚麻利,听婆婆这么一说,立刻应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挺着肚子,脚下那双三寸半的木头底鞋“咭噔咯噔”地快步往府里赶。从外面进了二门,她沿着游廊往院子里走。刚进院门,就听见安公子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发脾气,赶忙走到院子当中,朝着屋内张望,果然看见公子满脸怒容。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想进屋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没想到刚踏上台阶,就见一个物件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朝着她怀里飞了过来。她躲闪不及,连忙双手护住腹部——毕竟怀有身孕,生怕伤到胎儿;却不料这么一捂,那物件正好稳稳地撞在她肚子上,无意间将酒杯抱住了。
抱住酒杯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赶忙拿在手中查看,发现竟是书阁上摆放的大玛瑙杯,里面还有些许残酒。她不明就里,还以为安公子喝醉了,将酒杯朝她扔过来,让她斟酒,于是举着酒杯走进屋。等进了屋,又见两位少奶奶见她进来都站了起来,说了那些感激的话,她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好笑着问道:“请问二位奶奶,还要再给爷斟满这么一杯酒吗?”这话一出,倒把何玉凤和张金凤逗得笑了起来。
其实安公子本就是个聪慧通透的人,听了她俩那番劝导,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心里早已认同。只是话赶话,一时抹不开面子,才赌气摔杯。等酒杯摔出去,他就后悔自己行事莽撞。见随缘儿媳妇接住酒杯,正觉意外,又看到她俩发笑,便也顺着这气氛哈哈笑道:“可别再来了!经不起你再帮着二位奶奶灌我酒,快拿走吧。”接着又对她俩说:“你们的新酒令也行了,我输的酒也喝了,只差还没轮到桐卿行令。估计就算行令,也不过是重复前面的内容。咱们再喝两杯,还是得上屋去照应一下。”何玉凤和张金凤见他像没发生过方才的事一样,脸上依旧和颜悦色,只字不提冲突,心里越发愧疚,便强打精神,殷勤地陪着他说笑了一会儿。酒宴结束,收拾妥当后,三人便向上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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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舅太太刚结束牌局,正在洗手。何玉凤和张金凤便在上屋陪着聊天,吩咐下人准备晚饭。舅太太说道:“今儿这顿我做东,不用你们忙活。你们新婚还不到十二天,回自己屋里吃去。我这儿有吃的,回头给你们送过去。”说话间,舅太太和亲家太太洗完手,饭菜也摆上了桌。她俩帮着舅太太张罗了一番,才同安公子回房用餐。
吃完饭后,三人又回到上屋。眼看着天要黑了,褚大姑奶奶也赴宴回来了,一众女眷都迎上去说说笑笑。安公子见这里没他的事,便出去拜见岳父,一直坐到初更时分,又去查看各处门户,叮嘱家中仆人一番。等他回到上屋,舅太太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俩外甥女刚去招呼褚大姑奶奶,都回房了。姑老爷、姑太太不在家,今晚我在上屋照应。亲家太太我也让先回去了。还有跟着我的人在这儿,老华和老戴我刚才也嘱咐过了。你们早些关门休息吧。”安公子应了一声,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只见何玉凤和张金凤也刚回房,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等着丫鬟端水来洗手,安公子便凑过去一同坐下。不一会儿,柳条儿端着洗手水急匆匆跑来,慌张地问张金凤:“奶奶,有没有止疼的药?咱们内厨房的老尤刚才擦刀,手上划了个大口子,疼得直咧嘴,让我跟奶奶讨点药敷上。”何玉凤忙问:“伤得严重吗?”柳条儿说:“伤口又长又深,血一直流!”何玉凤便吩咐戴嬷嬷:“你让人把我的小箱子搬来,把药匣子拿出来。”箱子搬来后,何玉凤用钥匙打开,只见箱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和零碎包裹。她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些红色粉末状的药,交给戴嬷嬷说:“给他撒在伤口上,包扎好,马上就能止疼,明天就会好转。”
处理完药后,何玉凤便对花铃儿说:“这几个匣子先留在外面吧。”
花铃儿答应着,正要往外拿匣子。安公子一眼瞥见箱子里有个黑皮子圆筒,便问道:“那是什么?”何玉凤拿过来递给他。安公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五寸多长的铁筒,一头封得严严实实,另一头有五个黄豆大小的孔,靠下半段还有个铁机关。他和张金凤看了许久,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何小姐解释道:“这个东西叫‘袖箭’。”公子好奇地问:“这怎么用呢?”何小姐又从另一个匣子里找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捆三寸多长的小箭。这些箭头都是用钝钢打造,形状像四棱锥子,尖端锋利,闪着寒光。公子刚想伸手去拿,何小姐急忙拦住:“别碰,箭头有毒!”她捏着箭杆,往袖箭筒里装了五枝箭,随后详细讲解用法。原来这袖箭一筒能装五枝箭,先扳动机关,装上箭,一按机关,中间那枝箭就会发射出去;筒子周围四个夹空里还有四个漏孔,重新扳好机关,轻轻一晃,剩下四枝箭就会依次滑到中间的筒子里,可以连续不断地发射,因此也叫“连珠箭”。
何小姐说完,又补充道:“这箭能射到七八十步远,和我的刀、弹弓一样,都是小时候跟着父亲学的。刀和弹弓我都用过,唯独这袖箭,因为是暗器,我从来没用过,现在也算是闲置的东西了。”说着就要收起来,公子连忙说:“把这个也留在外面,等有空我找几枝没毒的箭试试。”何小姐便让人关好箱子,将袖箭随手放进一个匣子里,一起搬到东间房。
三人围绕着这副袖箭,旧话重提。张姑娘说起在能仁寺的惊险遭遇,仍心有余悸;何小姐回忆青云山的往事,感慨不堪回首;安公子则提起黑风岗死里逃生的经历,感叹道:“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如今我们三个人能在这里悠闲地挑灯夜谈。”何小姐又说起路上梦见父母的情景,张姑娘则回忆起当初拜见公婆的旧事。三人聊得兴起,仿佛高僧重谈云游时的艰辛,学士回忆寒窗苦读的岁月,言语间满是感慨,气氛温馨而融洽。
俗话说“寂寞恨更长,欢娱嫌夜短”。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二更,时钟敲响了亥正。华嬷嬷过来说:“不早了,都二更天了。南屋里亲家太太早就睡下了,舅太太也派人来问过。要不爷、奶奶也早点休息吧。”公子谈得正高兴,说道:“还早呢,我们再坐会儿。”华嬷嬷看看何小姐和张姑娘,见她们似乎也不想睡,只好由着他们继续聊天。
书中之前交代过,安老爷、安太太持家勤俭,每日早睡早起,可为何今晚连何小姐和张姑娘都一反常态,不愿早睡呢?这其中另有缘由。何玉凤和张金凤性情相投,又曾共患难,彼此关爱,感情远超普通姐妹。何玉凤性格豁达,不拘小节,见安公子没有恪守“书生不离学房”的规矩,却一味遵循“新郎不离洞房”的俗套,总觉得在张姑娘面前有些愧疚。这天早上,她便借口晚上要换衣服,新房连通没有回避之处,不太方便,让张姑娘晚上请公子去西间聊天,顺便在那边休息,这是为了照顾张姑娘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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