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落处天须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业谩夸生仲达,功名犹继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安能见古风。平日万篇何所在?六丁收拾上瑶宫。”这八句诗出自宋理宗时期的一位官员之手,他姓刘名庄,道号后村先生。
且说在北宋神宗年间,有一位翰林学士,姓苏名轼,字子瞻,道号东坡居士,祖籍是西川眉州眉山县。这位学士平日里与一位道友往来密切,此人名叫佛印禅师。要说这佛印禅师的出身,他本是江西饶州府浮梁县人,俗家姓谢,名端卿,表字觉老。自幼熟读儒家经典,对古今学问有着深刻的理解;同时对佛、道两家学说也颇为精通,在当时颇具才名。
一日,谢端卿进京参加科举考试。东坡学士听闻他的才名,与之交谈后,对他十分欣赏。两人常常一同饮酒赋诗,往来游乐,久而久之,便成了莫逆之交。
恰逢当时天气大旱,神宗皇帝批准了司天台的奏章,决定在大相国寺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一百八分大斋。这场法会旨在召集天下名僧,宣讲经典,祈求天降甘霖,解救万民于旱灾之中。皇帝还下令让翰林学士苏轼撰写吁天文疏,并任命苏轼为行礼官,主持斋事。按照规矩,苏轼需在法会开始前三日就前往寺中斋戒住宿。
在此之前,已有内官提前到寺中查看斋坛的布置情况,并传下旨意,称皇帝不日将亲临法会。寺中方丈特意安排布置了御座,要求一切规格务必整齐完备。整个大相国寺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装饰得繁花似锦。府尹也提前派官员在四周把守,严禁闲人入内,生怕有人不小心冲撞了圣驾。
谢端卿在与东坡学士闲谈时得知此事,便问道:“兄长,小弟想请你带我入寺,一睹皇上尊容,不知可否?”此时东坡学士若直接回绝,事情也就了结了。可他一心想让端卿作伴,便说道:“你想去有何难?只需扮成侍者的模样,在斋坛上帮忙,等圣驾来时,便能看个清楚。”谢端卿若当时拒绝扮成侍者,这事也就罢了。可他一时兴起,竟欣然应允。随后便去借来了侍者的衣物行头,精心装扮一番,跟着东坡学士进了相国寺。东坡学士早已和寺中主僧打过招呼,只等圣驾一到,谢端卿就能以侍者的身份上殿当差。闲暇时,谢端卿便陪着东坡在净室中谈天说地。
到了法会开始那天,天还未亮,主僧便敲响大钟,召集寺中众人。一时间,寺内香烟袅袅,灯烛明亮,五彩幡幢随风飘扬,各种乐器奏出悦耳的声音,法事的隆重程度自不必多说。东坡学士点燃香烛,拜过佛像后,便退到僧房休息。刚用完斋饭,就传来消息说皇帝驾到。东坡学士平日里常常面见圣上,倒还镇定自若,可谢端卿却紧张得满脸通红,心跳如鼓。他强自镇定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跟着众人来到大雄宝殿,混在侍者中间,做些添香剪烛、摆放供品、铺设灯盏的活儿。
不多时,神宗皇帝驾到。东坡学士率领众僧列队跪拜迎接,皇帝进入大殿后,内官捧出宫中的龙香,神宗亲自拈香,随后在铺设好的净褥上行了三拜大礼。主僧引导皇帝来到方丈室,神宗在御座上坐下。众人行过叩拜之礼后,神宗夸赞东坡学士撰写的文疏精妙。东坡学士连忙再次叩拜,口中连称不敢。主僧请示皇帝是否献茶,而负责捧茶盘的正是谢端卿。
原来,谢端卿在大殿行礼时,因人群拥挤,未能仔细瞻仰皇帝圣容,这才特意充当捧茶侍者,一直走到皇帝御座跟前。他偷偷抬头看时,只见皇帝果然生得仪表堂堂,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谢端卿只觉皇帝威严逼人,心中又惊又惧,不敢多看,便慌忙后退。没想到这一幕被神宗皇帝看在眼里。只因谢端卿生得方面大耳,眉清目秀,身材高大魁梧,与其他侍者截然不同,这才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神宗开口问道:“这个侍者是哪里人?在寺里多久了?”主僧事先并未详细询问,一时答不上来。关键时刻,谢端卿还算镇定,他叩头奏道:“臣姓谢名端卿,是江西饶州府人,刚到寺中出家。今日有幸瞻仰圣容,不胜欣喜。”神宗见他应答敏捷,心中十分高兴,又问:“你对佛教经典熟悉吗?”谢端卿奏道:“臣自幼读书,对佛教经典也略有了解。”神宗听后说道:“既然你通晓经典,朕赐你法名了元,号佛印,就在朕面前剃度为僧吧。”
谢端卿的学问与东坡学士不相上下,他进京参加科举,本是希望能一举成名,建功立业,又怎肯轻易做和尚?可俗话说“君无戏言”,违背圣旨可是死罪。如今皇帝下了旨意,他哪里敢说自己是假扮的侍者,不愿为僧?心中纵使万般不愿,却也无奈,只能叩头谢恩。
当下,主僧带着谢端卿重新来到正殿,参拜如来佛祖,随后又引至皇帝面前,按照规矩为他剃度。皇帝还钦赐紫罗袈裟一件,命礼部官员取来羊皮度牒,由中书房填写佛印的法名、籍贯、剃度日期等信息,交给谢端卿。谢端卿披上袈裟,整个人紫气萦绕,看上去宛如一尊肉身罗汉。他手捧度牒,再次叩头谢恩。神宗说道:“你既已出家为僧,就协助办理斋事。日后要严守戒律,将来便可担任本寺住持,切莫辱没了佛门,辜负朕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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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神宗起驾回宫。东坡学士与众僧在寺门外跪送皇帝离去后,又继续操持斋事。从这以后,谢端卿便不再使用原名,改称佛印,众人也都尊称他为印公。因为他是皇帝钦赐剃度,大家对他都十分敬重。在宋朝,剃度出家是件大事,一张度牒往往要花费上千贯钱财才能得到。如今佛印不费分文就得了度牒,若换作是真正的侍者,这简直是千古难逢的好事,定会欣喜若狂。可佛印却是弄假成真,出家并非他本意,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
后来,佛印在相国寺潜心研读佛经,对佛理的领悟日益精深,渐渐将对功名富贵的追求,化作了对清净无为境界的修行。其实他本就是明悟禅师转世,根骨与常人不同,所以从儒家转而信奉佛教,就如同冰雪落入洪炉,瞬间便能融会贯通。
东坡学士却是个积极入世之人,想法与佛印不同。他心想:“谢端卿本是进京赶考,我带他进相国寺,让他假扮侍者,结果却被皇帝下令剃度为僧,这不是我连累了他吗?他如今在佛门中过着清苦的日子,心里肯定埋怨我。虽说他戒律森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说不定早已动摇。”所以,东坡学士常常在言语间试探佛印。谁知佛印心如止水,意志坚定,无论东坡如何试探,他都不为所动,这让东坡很是疑惑。
后来,东坡学士因写诗得罪了当朝宰相,接连被贬谪。直到哲宗皇帝元佑年间,才重新被召回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此时,佛印云游归来,仍在大相国寺挂单居住,正值壮年。东坡学士见到他,便想起当年剃度之事,于是劝佛印:“你若肯还俗做官,我一定全力举荐你担任清贵的官职。”佛印却坚决不肯答应。东坡学士便调侃他说:“不毒不秃,不秃不毒。转毒转秃,转秃转毒。”佛印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有一天,正值仲春时节,东坡学士在府中闲坐,仆人前来禀报:“佛印禅师在门外求见。”学士听闻,吩咐将人请进来。不一会儿,佛印禅师来到堂上,与东坡学士行过礼后,学士让仆人端来茶水。喝完茶,学士便让仆人去后园打扫亭轩,邀请佛印一同前往。二人来到一座靠近后堂的亭子中坐下,仆人随后摆上了美酒佳肴。一切准备妥当,仆人开始斟酒,二人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东坡学士说道:“宴席上没有音乐助兴,总觉得少了些乐趣。我家中有位歌女,歌声美妙,让她唱上几曲,为这场宴席增添些欢乐吧。”说罢,便让仆人去内堂传话。没过多久,佛印便听到一阵歌声传来。这歌声着实美妙:声音清亮,韵味悠长,仿佛能让梁上的尘埃纷纷落下;咬字清晰,腔调纯正,好似清风拂过华丽的宴席。歌声如同上苑中黄莺婉转啼鸣,又似丹山上凤凰和谐和唱。所唱的词曲,既有《阳春》《白雪》般的高雅,又充满了清风明月般的意境。
佛印听完,赞叹道:“奇妙!这歌声堪比韩娥的吟唱、秦青的词曲,虽说不能让行云停止流动,却也能让梁上的尘埃纷纷飘落。”东坡学士趁机说道:“大师何不作一首佳作,留下墨宝?”
佛印说道:“请拿纸笔来。”东坡学士马上让仆人取来笔墨纸砚,摆在佛印面前。佛印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自琢磨:“这歌声确实唱得十分动人,也不知唱歌的人长得什么样?”于是他拿起笔,填了一首《西江月》:“窄地重重帘幕,临风小小亭轩。绿窗朱户映婵娟,忽听歌讴宛转。既是耳根有分,因何眼界无缘?分明咫尺遇神仙,隔个绣帘不见。”
佛印写完,东坡学士大笑着说:“大师这首词,遗憾的是没能亲眼见到人。”随即让仆人上前,将帘子卷起一半。佛印定睛一看,只见帘后露出半截身影,以及一双弯弯的小脚。佛印虽然没出声,但心里想着:“虽然帘子卷起了一半,可帘钩太低,还是看不到她的全貌。”
东坡学士见状说道:“大师既然已经见了,何不再作一首词?”佛印听了,又提笔写了一首《品字令》:“觑着脚,想腰肢如削。歌罢遏云声,怎得向掌中托。醉眼不如归去,强把身心虚霍。几回欲待去掀帘,犹恐主人恶。”
写完这首词,佛印仍觉得意犹未尽,又赋诗四句:“只闻檀板与歌讴,不见如花似玉眸。焉得好风从地起,倒垂帘卷上金钩。”
佛印吟完诗,东坡学士放声大笑,吩咐左右将绣帘完全卷起,把唱歌的女孩儿唤了出来。只见那女孩儿从里面袅袅婷婷地走出来,朝着佛印施了一个深深的万福礼。她身姿端正,整理好衣袖,静静地立在亭前。佛印仔细一看,这女孩儿不仅歌唱得好,容貌更是出众。但见她蛾眉淡扫,莲脸轻匀,体态轻盈如同下凡的仙子,气质淡雅透着天然的韵味。她身着鲛绡制成的衣裳,手中拿着象牙拍板,露出纤细修长的指尖;脚上穿着小巧的金莲凤鞋,走起路来步步生姿。她美得如同洛水边的仙女,又如对月而立的嫦娥。好!好!好!好似天上的仙女;强!强!强!胜过月中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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