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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醒世恒言第十五卷 赫大卿遗恨鸳鸯绦
    “皮包着血肉,骨头支撑着身体,(有些人)刻意装作娇美艳丽来迷惑他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都因沉迷于此而堕落,到头来百年之后也不过是化作一抔尘土。”这首诗是从前性如子所作,专门用来告诫那些因沉迷色欲而伤害自己的人。其实,好色与好淫有着本质区别。就像古诗中所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岂不顾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种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倾慕,叫做好色;而那种不挑对象美丑,只以数量为追求,就像俗语说的“石灰布袋,走到哪里都留下痕迹”,根本谈不上对美的欣赏,只能称之为好淫。

    即便如此,色欲之事又分为多种情形:比如汉代张敞为妻子画眉,司马相如对妻子一往情深,虽被一些道学家非议,但这是夫妻间的真情,属于人伦根本,可称为“正色”;又如家中蓄养众多姬妾婢女,享受歌舞升平的生活,虽不是一夫一妻,却也有情感寄托,这叫做“傍色”;再如流连于烟花柳巷,与风尘女子交往,虽在一些豪客看来是消遣方式,但正派之人对此颇为不齿,这就是“邪色”;至于那些违背伦理道德,做出有悖人伦之事的行为,则被称为“乱色”,不仅会在阳间受到众人谴责,在阴间也会遭受鬼神责罚。

    还有一种情形,它不属于“正色”“傍色”,虽不及“乱色”那般恶劣,却也比“邪色”好不到哪里去。这种行为会让人陷入虚幻的陷阱,玷污清净的家风,其恶劣程度,远则会在阴间遭受审判,近则会在阳间得到报应。所以奉劝世人,面对这类事情一定要谨慎对待,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休把淫心杂道心”。

    话说在明朝宣德年间,江西临江府新淦县有个监生,名叫赫应祥,字大卿。他生得风度翩翩、容貌俊美,性格洒脱不羁,平日里唯独痴迷于声色之事。只要碰到花街柳巷、歌舞场所,就会流连忘返,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家。久而久之,偌大的家业被他挥霍掉了十分之三四。妻子陆氏见他如此败家,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说。赫大卿不仅不听,反而责怪妻子不贤惠,夫妻俩为此经常争吵。无奈之下,陆氏发誓不再管他,带着三岁的儿子喜儿,独自在一间净室里吃斋念佛,任由赫大卿在外放纵。

    有一年清明佳节,赫大卿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独自前往郊外踏青游玩。就像宋代张咏诗中所写“春游千万家,美人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他满心期待能在人群中邂逅一位有缘佳人。一路上,他专往妇女聚集的地方凑,一会儿在前面晃悠,一会儿又走到后面徘徊,不停地展示自己的风流姿态,可转了一圈下来,却一无所获,满心失望。百无聊赖之际,他走进一家酒馆,点了几杯酒解闷。

    赫大卿登上酒楼,选了个临街的座位坐下。酒保端上酒菜,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倚着窗户,看着街上往来的游人。几杯酒下肚,已有了几分醉意,他起身下楼,付了酒钱,便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此时已过午后,酒劲上来,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里想着要是能喝上一杯茶解渴就好了。正四处寻觅,忽然抬头看见前方树林中,旗帜随风飘动,还隐隐传来阵阵悠扬的磬声。赫大卿心中一喜,料想那里必定是个僧道修行的地方,赶忙加快脚步朝着林子走去。穿过树林,一座规模不小的庵院出现在眼前。

    赫大卿仔细打量,只见庵院四周被白粉墙环绕,门前种着十来棵倒垂的杨柳树。正中间是两扇向阳的八字墙门,上面高悬着一块金字匾额,写着“非空庵”三个大字。赫大卿心中暗想:“常听人说,城外非空庵里有长相标致的尼姑,一直可惜没机会来见识见识,没想到今天正巧碰上了。”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进庵里。

    一进庵门,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小路两边榆柳成行,环境十分清幽雅致。没走多远,又看到一重墙门,里面是三间小巧的屋子,供奉着韦驮尊者。庭院中松柏高耸入云,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赫大卿从佛像背后绕过去,又是一条横街。他径直朝东边走去,看到一座雕花门楼,两扇门紧紧关闭着。他上前轻轻敲了三四下,门“呀”的一声打开了,出来一个年幼的小尼姑。只见这小尼姑身穿黑色僧衣,腰间系着丝绦,打扮得十分整齐。她见了赫大卿,连忙双手合十行礼。赫大卿也回了礼,跨步走进庵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三间佛堂,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显得高大宽敞。佛堂正中间供奉着三尊大佛,佛像相貌庄严,周身金光闪闪。赫大卿对着佛像作揖行礼后,对小尼姑说道:“麻烦你去通报一下你师父,就说有客人来访。”小尼姑应道:“相公请先坐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尼姑从里面走了出来,向赫大卿双手合十行礼。赫大卿急忙回礼,他那双多情的眼睛仔细一瞧,眼前的尼姑年纪不到二十岁,脸庞白皙如玉,气质天然艳丽,风度品格非同一般。赫大卿见她生得如此标致,顿时心花怒放,作揖时整个人就像刚出锅的糍粑,软趴趴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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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礼完毕,两人分宾主坐下。赫大卿心里盘算着:“今天逛了一整天,都没遇到个合心意的人,没想到在这地方藏着如此妙人。我得花些心思好好与她相处,不怕她不落入我的‘情网’。”赫大卿正在心里琢磨着接下来怎么搭讪,殊不知这尼姑也对他动了心思。

    原来尼姑庵里有个规矩,一般有客人来访,都是由老尼姑出面接待答话。年轻的尼姑就像未出阁的闺女,深居简出,不是关系特别好的熟客或者亲戚,根本见不到。要是老尼姑外出或者生病卧床,干脆就直接谢客。那这位年轻尼姑为何会亲自出来见客呢?其实是因为她表面上是个修行之人,实际上内心向往世俗热闹,怨恨出家的生活。刚才她偶然从门缝里看到赫大卿一表人才,一下子就有了好感,所以才主动出来相见。此时,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赫大卿,脸上带着笑意问道:“相公贵姓?表字如何称呼?府上在何处?到我们这小庵有什么事吗?”赫大卿回答道:“小生姓赫,名大卿,就住在城里。今日到郊外踏青,偶然走到这里。早就仰慕仙姑的清高品质,所以顺便前来拜访。”尼姑道谢说:“小尼住在这偏僻荒野之处,无德无能,承蒙相公专程来访,真是让寒庵蓬荜生辉。这里往来人多嘴杂,咱们到里面的屋子喝茶吧。”赫大卿一听请他到里面喝茶,心想这事有戏,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立刻起身跟着尼姑往里走。

    他们走过几处房屋,又转过一条回廊,来到三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布置得十分精致优雅。屋子外面是一圈护栏,庭院中种着两棵梧桐树,几竿修长的竹子,各种花卉竞相开放,相互映衬,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屋子正中间挂着一幅白描观音大士像,古铜香炉中,香烟袅袅升起,香炉下面放着一个蒲团。左边一间屋子放着四个朱红色的橱柜,都上着锁,想来是用来收藏佛经的。右边一间屋子用围屏隔开,走进去一看,横着摆放一张桐木长书桌,左边放着一把花藤小椅子,右边靠墙摆着一张斑竹榻,墙上挂着一张断纹古琴。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一尘不染。旁边还放着几卷经书,赫大卿随手拿起一卷翻看,只见上面是工整的小楷金字,字体模仿的是赵孟頫(赵松雪)的风格,后面标注着年月,落款写着“弟子空照熏沐写”。

    赫大卿问道:“空照是谁?”尼姑回答:“正是小尼的法名。”赫大卿反复欣赏,不停地夸赞。两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这时小尼姑端着茶过来了。空照双手捧着一盏茶递给赫大卿,自己也拿了一盏,陪着他一起喝茶。赫大卿注意到她的手十分纤细洁白,惹人喜爱。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只觉得茶香四溢,果然是好茶!就像吕洞宾在茶诗中所写:“玉蕊旗枪称绝品,僧家造法极工夫。兔毛瓯浅香云白,虾眼汤翻细浪休。断送睡魔离几席,增添清气入肌肤。幽丛自落溪岩外,不肯移根入上都。”

    赫大卿问道:“你们庵里一共有多少人?”空照回答:“师徒四人,我师父年纪大了,最近生病卧床,现在庵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我负责。”她指着旁边的小尼姑说:“这是我的徒弟,她还有个小师妹在房里诵经呢。”赫大卿又问:“仙姑出家多少年了?”空照说:“我七岁时父亲去世,就被送进庵里出家,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

    赫大卿感慨道:“你今年十九岁,正是青春美好的年纪,怎么能忍受得住这般寂静的生活?”空照回应道:“相公别打趣我了!出家的日子可比世俗生活强多了。”赫大卿追问:“这话怎么说?出家怎么就胜过世俗生活了?”空照解释道:“我们出家人,没有琐事缠身,也没有儿女拖累,每天诵经念佛,闻着香炉里的香气,品着茶壶里的清茶,疲倦了就躺在纸帐里休息,闲暇时还能抚琴弄弦,过得不知多自在。”

    赫大卿笑着说:“闲暇时弹琴,要是有个知音在旁边欣赏叫好才有意思。这还罢了,只是这倦了睡在纸帐里,万一做噩梦,身边没人叫醒,多可怕啊!”空照听出赫大卿话语里暗藏的情愫,含笑回应:“就算梦魇死了,也不用相公偿命。”赫大卿也笑着说:“别人梦魇死了,我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但像仙姑这样的人,若是出了事,那可太可惜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话的氛围越来越暧昧。赫大卿说:“麻烦再泡一壶好茶来喝。”空照心领神会,立刻让女童去廊下煮茶。赫大卿又说:“仙姑的卧房在哪里?是什么样的纸帐?也让我见识见识。”空照此时内心的情感已难以抑制,嘴上虽然说着“看它做什么”,人却已经站起身来。赫大卿见状,上前靠近,两人自然而然地走进了空照的卧房。

    就在两人相处之时,不料女童突然推门进来送茶,两人慌忙起身。女童放下茶,捂着嘴微笑着离开了。

    天色渐晚,庵里点起了灯烛。空照亲自去准备酒菜,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就摆了出来。她与赫大卿面对面坐下,又担心两个女童走漏风声,便让她们也坐在旁边一起用餐。空照抱歉地说:“庵里平时都吃素,不知道贵客来,没准备荤菜,实在怠慢了。”赫大卿连忙说:“承蒙你们师徒错爱,已经感激不尽,这么说反倒让我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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