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见在。”这首名为《西江月》的词,出自宋代朱希真之手,说的是人生在世,功名富贵皆有定数,不如珍惜当下,活得自在洒脱。
纵观从古至今的十六史,无数英雄豪杰,有的空有才华却无法施展,有的身怀绝技却无处用武。那些能文之人,即便才思敏捷、倚马千言,时运不济时,写的文章连盖酱缸都用不上;能武之人,就算箭术高超、百步穿杨,运气不佳时,手中的箭也煮不熟一锅饭。反倒是有些生性愚钝却福泽深厚之人,即便文学功底浅薄,也能科举中第;武艺平平,也能高官厚禄。这便是人们常说的“时也,运也,命也”。俗语道:“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纸变成布。”命运的走向,似乎早由冥冥之中的力量掌控。吴彦高在词中感叹:“造化小儿无定据,翻来覆去,倒横直竖,眼见都如许。”僧晦庵也说:“谁不愿黄金屋?谁不愿千钟粟?算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使心机闲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苏东坡同样写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于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这些名人的话语,都在传达同一个道理——一切早已注定,人们不必徒劳算计。正如古语所言:“万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或许有人会问,如果按照这样的说法,岂不是不用努力,坐等天上掉馅饼,懒惰之人也能前程似锦,败家子也能家财万贯?这不是让人们失去上进之心吗?其实不然,一个人懒惰,或许是命中注定贫贱;一个人败家,或许是命中注定穷困,这是常理。但世间也有许多贫富瞬间转换、出人意料的事,现实的变化往往难以预料。
且说宋朝汴京有个名叫金维厚的商人,他整日起早贪黑,精打细算,只做有利可图的生意。日子渐渐宽裕后,他琢磨出一个攒钱的法子:平日里用的都是散碎银子,一旦有了两块成色好的银锭,便存起来不动。等攒够一百两,就熔铸成一大锭,用红丝线系在锭腰,放在枕边。每晚睡前,他都要拿出来摩挲一番,才心满意足地睡去。就这样,金老辛苦了一辈子,一共熔铸了八大锭银子。此后,他的积蓄再难凑够百两,也就不再强求。
金老育有四个儿子。在他七十岁寿宴那天,儿子们摆酒为他祝寿。看着儿子们恭敬孝顺的模样,金老满心欢喜,对他们说:“托老天庇佑,我辛苦了一辈子,如今家境还算殷实。我平日里特意攒下八大锭银子,一直放在枕边,用绒线成对系着。等选个好日子,就分给你们,每人一对,当作镇家之宝。”儿子们欣喜道谢,一家人其乐融融地散去。
当晚,金老带着几分酒意上床,醉眼朦胧中,看见八个银锭白晃晃地排在枕边。他伸手摸了又摸,笑着躺下。可刚入睡不久,就听见床前有脚步声,他疑心有贼,仔细一听,又像是有人在相互礼让。借着微弱的灯光,他掀开帐子,只见八个身穿白衣、腰系红带的大汉躬身说道:“我们兄弟几人,命中注定该在您家听候差遣。承蒙您多年爱护,将我们‘养育’成人,从不随意使用,还珍重对待。如今我们的‘期限’将满,等您百年之后,我们便另寻去处。听说您打算把我们分给几位公子,可我们与他们并无缘分,所以特来告别,我们将前往某县某村王姓人家。若日后有缘,还能再见。”说完,转身便走。
金老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吃一惊,急忙翻身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追了出去。远远看见八人出了房门,他心急如焚,却被门槛绊倒,猛然惊醒,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他急忙点灯查看枕边,八大锭银子早已不见踪影。回想起梦中的情景,金老长叹一声,哽咽着说:“我辛苦积攒一辈子,到头来却不能留给儿子们,反而成了别人家的东西。梦里连地方姓名都说得清清楚楚,我倒要去寻个究竟。”这一夜,他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金老把梦告诉儿子们。有的儿子惊骇不已,觉得这银子不该属于他们,所以才会发生怪事;有的儿子则心存疑虑,认为是父亲一时反悔,不想分银子,才编造出这样的鬼话。金老见儿子们半信半疑,急于验证真假,便按照梦中的线索,来到某县某村,果然找到了王姓人家。
金老敲门进去,只见堂前灯火通明,摆着三牲祭品,正在举行祭祀仪式。他开口询问缘由,王家主人王老得知后,请他入座,问他为何而来。金老说:“我心中有个疑惑,特来府上打听。见您正在祭神,想必有缘故,还望您告知。”王老说:“我妻子近日生病,找先生占卜,先生说挪动床铺就能痊愈。昨天妻子在病中,恍惚看见八个白衣大汉,腰系红带,对她说:‘我们本在金家,如今缘分已尽,特来投奔您家。’说完,就钻进了床下。妻子惊出一身冷汗,病竟然好了。我们挪动床铺时,在灰尘中发现八大锭银子,每锭都用红绒系着,也不知从何而来。这定是神明庇佑,所以我置办祭品答谢。您来询问,莫非知道这些银子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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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跺着脚说:“这些银子是我一辈子的积蓄,前日我做了个梦,醒来后就不见了。梦里还说出了您的姓名住址,所以我才寻到这里。看来一切都是天意,我也无话可说,只求您让我看一眼,了却我的心愿。”王老答应下来,笑着让人托出四个盘子,每个盘子上放着两锭银子,果然都是用红绒系着,正是金老的财物。
金老看着银子,无奈又心酸,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抚摸着银子说:“我怎么这般命苦,无福消受这些钱财!”王老见金老如此,心中不忍,另外封了三两碎银送给他。金老推辞道:“我自己的东西都没福气拥有,怎敢要您的财物!”两人推让许久,金老拗不过,只好收下。可等他回到家,想把银子拿出来给儿子们看时,却发现银子不见了,还以为是在路上弄丢了。原来,金老推辞时,王老往他袖中乱塞,银子掉进了外层的袖管。袖管有个断线的地方,金老在王家摸找时,银子就从断线处掉在了门槛边。等王家打扫时,又被王老捡了回去。由此可见,人生的一饮一食、得失际遇,皆有定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丝一毫都留不住;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推也推不掉。原本拥有的会失去,原本没有的反而会得到,一切都由不得人去算计。
接下来要说的这个人,一生坎坷,穷困潦倒,却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得到一笔意外之财,摇身一变成为巨富。这样的奇事,实在是世间少有,堪称千古奇闻。正如诗中所写:“分内功名匣里财,不关聪慧不关呆。果然命是财官格,海外犹能送宝来。”
在明朝成化年间,苏州府长洲县阊门外,有个名叫文实、字若虚的人。他天生聪慧灵巧,学东西一学就会,做事情一做就成。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技艺,他都略通一二。年少时,曾有人给他相面,说他日后会拥有万贯家财。文若虚因此自恃才华,不屑于踏实经营家业,只是坐吃山空,渐渐地,祖上留下的千两家产越来越少。后来他意识到家业有限,看到别人经商获利丰厚,也想尝试做生意,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做什么都不成功。
有一天,文若虚听说北京的扇子很好卖,便和一个伙计合伙做起了扇子生意。他们准备了各种扇子:上等的金面扇子十分精巧,先备好礼物,请名人在上面题诗作画,有沈石田、文衡山、祝枝山等人的笔墨加持,一把就能值二两银子;中等的扇子,由一些擅长模仿的人,仿照名家的字画,以假乱真,也能卖出去,而且这些人自己就能制作;下等的扇子,既没有金面也没有字画,随便卖几十文钱,也有一倍的利润。选好良辰吉日,他们把扇子装箱,前往北京。
没想到,北京那年从入夏开始,连日阴雨,天气一点都不热,扇子根本卖不出去。到了秋天,天气早早转凉,虽然开始有人买扇子,但为时已晚。幸运的是,天气转晴后,有些爱打扮的公子哥想买把苏州产的扇子,拿在袖中显摆。可当他们打开箱子一看,全都叫苦不迭。原来北京的七八月间本就潮湿,再加上之前的雨水,使得扇子上的胶和墨相互粘连,根本揭不开。强行揭开后,扇子东粘一块,西缺一片,那些有字画、值钱的扇子全毁了。剩下的没字白扇虽然没坏,但又能值多少钱呢?文若虚只好低价卖掉扇子,勉强凑够回家的路费,这次生意不仅血本无归,还连累了和他一起的伙计。此后,文若虚做的生意大多如此,不仅自己亏本,凡是和他合伙的人也跟着倒霉。于是,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倒运汉”。
没过几年,文若虚就把家底败光了,连妻子都没娶上。他平日里靠着给人写写画画、四处打零工为生,但收入微薄,根本无法维持生计。不过,他口才很好,能说会道,朋友聚会时少不了他,大家都觉得他有趣。可他这种生活方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以前过惯了大手大脚的日子,在帮闲的圈子里也格格不入。有人可怜他,想推荐他去做私塾先生,可有些本分人家嫌弃他做事不踏实,不够稳重。高不成低不就的文若虚,在帮闲和教书这两条路上都走不通,别人见了他,总会做鬼脸,拿“倒运”二字取笑他。
一天,文若虚得知几个做海外贸易的邻居,以张大、李二、赵甲、钱乙等人为首,一行四十多人准备出海做生意。他心想:“我如今落魄至此,没有生计,不如跟着他们出海,看看海外风光,也不枉此生。而且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我,这样还能省去在家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日子,倒也快活。”正盘算着,张大恰好走了过来。
张大名叫张乘运,专门做海外生意,他眼光独到,能识别奇珍异宝,而且为人豪爽,喜欢帮助别人,所以乡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张识货”。文若虚见到张大,便把自己想出海的想法说了出来。张大说:“好啊!我们在海船上寂寞得很,要是有你一起,一路上说说笑笑,日子就好打发了。我想兄弟们也都会欢迎你的。不过有一点,我们都带了货物出海,你却什么都没有,这样空跑一趟太可惜了。我们商量商量,大家凑点钱给你,你也置办些东西带去。”文若虚连忙道谢:“多谢您的厚情,只怕没几个人像您这样肯帮我。”张大说:“我去试试看。”说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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