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迟取券毛烈赖原钱 失还魂牙僧索剩命
有诗写道:“一陌金饯便返魂,公私随处可通门。鬼神有德开生路,日月无光照覆盆。贫者何缘蒙佛力?富家容易受天恩。早知善恶多无报,多积黄金遗子孙。”这首诗是令狐撰所作。他有个邻居叫乌老,家中资产雄厚,却常常贪图不义之财。乌老死后三天,竟然死而复生。有人问他原因,他说死后多亏家里大做法事,烧了大量纸钱,冥间官员非常高兴,所以放他回来。
令狐撰听说后,心中十分不满,说道:“我原以为只有阳间的贪官污吏收受贿赂、歪曲法律,欺贫媚富,没想到阴间也是如此!”于是写下这首诗。后来,冥间地府将令狐撰的魂魄勾去,要治他诽谤神仙的罪名。令狐撰在阴间据理力争,详细辩解。冥司觉得他说得在理,便放他还魂,同时将乌老重新抓回,打入地狱。
世间那些无处申诉的冤屈,往往寄希望于阴间能够主持公道。如果阴间也黑白不分,那么富人只要生前作恶,死后让家人多做法事、烧纸钱就能蒙混过关,这和阳间又有什么区别?所以令狐撰心中不服,写下此诗。但实际上,阴间的善恶报应,丝毫不差。
在宋朝淳熙年间,明州有个夏主簿,和富户林氏一起出资承包官府的酒坊店铺,经营酿酒卖酒的生意。夏家出的本钱多一些,林家出得少些。不过日常经营都是林家的仆人负责,夏主簿只负责核算本钱,分一些利润。夏主簿为人老实,没有防备之心,想着多积累几年,再一起结算利息。虽然平时有一些零散支出,但总体算下来,林家还该欠他两千缗钱,折合成白银就是两千两。
等夏主簿去林家讨钱时,林家负责管账的有八个人,相互推诿,都说账目没算清,不肯还钱。夏主簿催得急了,林家的人甚至口出恶言:“我们家多年来辛苦经营,你却坐享其成,谁知道钱在哪里!”夏主簿察觉不对劲,知道林家想赖账,只好到州里告状。林家得知后,冷笑道:“我们用自家的钱打点关系,大不了把欠他的利息折掉一半,这场官司我们赢定了。”于是,林家拿出二百两银子贿赂州官,还连夜让仆人把账簿全部篡改,更改了数目和内容,反而诬告夏家透支了钱,也向官府递了状子。
州官收了贿赂,不管是非对错,直接判决:“夏家欠林家二千两。”还把夏主簿关进监狱,逼他还钱。当时郡里有个刘八郎,名叫刘元,人们都叫他刘元八郎,平日里最讲正义。他听说这件事后,十分愤慨,在众人面前挥拳嚷道:“我们乡里竟有这种冤枉事!主簿被林家欠钱,告状反而坐牢,这州县官府还有什么用?要是夏主簿去上司那里告状,让我作证,我一定帮他讨回公道,让林家这些不讲天理的人都受到惩罚!”他走到哪里,就把这件事说到哪里。
林家的八个人见他这样,担心事情闹大,到官府那里不好收场,商量道:“刘元八郎是个穷汉,给他些东西,让他别再声张。”于是,他们推选两个能说会道的人,邀请八郎到酒楼喝酒。八郎问道:“两位找我何事?”两人说:“早就仰慕八郎的义气,特备薄酒一杯,还请赏脸。”喝酒时,两人说起夏家的事,劝道:“八郎别管别人家闲事,只管喝酒。”
喝完酒,两人从袖中拿出二百张官券递给八郎,说:“我家主人林某知道八郎家境贫寒,特送些薄礼,希望八郎以后别再管这件事。”八郎听后,满脸通红,大怒道:“你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想用这些脏东西收买我。我就算饿死,也不会要这些不义之财!”他叹了口气,又说:“照这样看来,你们有钱有势,夏家的事在阳间怕是无法昭雪了。不过阴间也有官府,总有说理的地方,咱们走着瞧!”
八郎叫来酒家,问道:“我们三人一共吃了多少钱?”酒家说:“一共一贯八百文。”八郎说:“三人同吃,我该出六百文。”他脱下一件衣服,到隔壁当铺当了六百文钱,付给酒家,然后对这两人拱手道:“多谢邀请。我是清白之人,不吃这种不义之酒。”说完,大步离去。那两人讨了个没趣,结了酒钱各自散去。
再说夏主簿遭遇这场无妄之灾,不明不白地被贪赃枉法的州官关进监狱。一来他出身良好,从没吃过这种苦;二来本是别人欠他钱,自己却被关入狱中,心中又气又恨,染上了牢瘟,一病不起。家属请求保释,才把他放出,但他已经病入膏肓。临死前,他嘱咐儿子:“我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如今命不久矣。把所有酒坊的账目、林家欠钱的记录,还有那八个管账人的名字,都放进我的棺材里。我要到地府去申诉!”
夏主簿死后一个月,林氏和那八个管账的人相继暴病而亡,显然是阴间受理了夏主簿的申诉。又过了一个多月,刘八郎在家中突然感到头晕眼花,对妻子说:“我眼前的景象不对,肯定是夏主簿要我去阴间作证,看来我这次要死了。但我平生没做过坏事,作证之后还能复活。我死后先别入殓,三天后如果没还魂,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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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刘八郎死后两天就苏醒过来,拍手笑道:“我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家人询问缘由,八郎说:“一开始,两个公差来带我走了一百多里路,到了一个官府的地方。一个穿绿袍的官员从廊下走出来,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夏主簿。他再三谢我:‘麻烦八郎来这里,文书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作证就行,别担心。’我抬头看见台阶下,林家的人和八个管账的人共同顶着一块一丈五六尺长的大枷,九个人的头从枷中露出来。我正想斥责他们,突然有人禀报阎王升殿。公差带我去见阎王,阎王说:‘夏家的事已经清楚,不用多说。你在酒楼喝酒的事,详细说来。’我如实禀报:‘是两人请我喝酒,还送我二百张官券,我没敢接受。’阎王对左右感叹道:‘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要好好报答他,查查他的阳寿。’公差说:‘他本该活到六十九岁。’阎王说:‘穷人不贪钱财,更是难得,一定要奖赏,给他增加十二年阳寿。’然后让原来的公差送我回家。出门时,我看见那伙戴枷的人被赶进了地狱。他们在阴间一定会受到惩罚,绝不似阳间这般糊涂。我能还魂,真是太痛快了!”后来,刘八郎一直活到九十一岁,无病而终。
由此可见,阳间的冤枉事,阴间一定会查个明白。不过,夏主簿这件事虽然阴间有了报应,但阳间的欠款始终没有归还,终究有些遗憾。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阳间有人赖账,阴间断案后,又让他在阳间偿还,比这件事更让人痛快:“阳世全凭一张纸,是非颠倒多因此。岂似幽中业镜台,半点欺心没处使。”
在宋绍兴年间,庐州合江县赵氏村有个富人名叫毛烈。此人平日里贪婪奸恶,行事从不讲道义,满心都是算计,一门心思设计陷害他人,只为谋取利益。只要看到别人家有肥沃的良田、精美的宅院,他就千方百计想要据为己有,不弄到手绝不罢休。即便已经攒下了偌大的家业,他的贪心也从未有过丝毫满足。一旦发现别人家中有一点小矛盾,他就立刻在中间挑唆,趁机谋取私利,没有好处的事情他绝对不做。
当时,昌州有个人叫陈祈,也是个心狠且不守本分的人,和毛烈关系极为要好。你或许会问,他们为何如此交好?原来陈祈家中颇为富有,他和三个弟弟是一母所生,不过弟弟们年纪尚小,只有他已长大成人,独自掌管着家中事务。陈祈时常担心弟弟们长大后,家业要分成四份,所以想趁着自己掌权的时候,谋划一些手段,捞取好处。他深知毛烈是个极善算计的人,日后肯定能用得上,因此与毛烈往来密切。而毛烈也清楚陈祈有三个年幼的弟弟,如今陈祈独掌家事,其中必定有猫腻,日后自己说不定能从中浑水摸鱼,捞取好处。正因如此,两人关系亲密,交谈甚欢,比亲兄弟还要亲近。
一天,陈祈找到毛烈商议:“我家的小兄弟们渐渐长大了,过不了多久,这家事就得分成四份。我白白替他们做了这么久的苦力,实在不甘心,你说该怎么办?”毛烈说:“大权在你手里,把那些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一些不就行了?”陈祈无奈道:“能藏的都藏了,可田地是明摆着的,根本藏不住。”毛烈胸有成竹地说:“只要会算计,田地也能藏起来。”陈祈赶忙追问:“那该怎么算计才能藏住田地?”毛烈解释道:“你现在就借口有什么公用,把好田地卖出去,把银子收起来藏好,这不就相当于藏住田地了?”陈祈有些犹豫:“这些都是祖上留下的好田好地,实在舍不得卖掉。”毛烈又出主意:“这就更简单了,你挑些好田地,低价典押到我这里,先拿些银子应急。等以后你们兄弟把现有的田地都分好了,你再拿原银到我这里赎回去,这些田地不就都归你了?”
陈祈点头称赞:“这主意确实高明。不过,你我虽然交情好,但涉及产业交易,总得立个文书,还得找个中间人作证才行。”毛烈说:“我家买卖田地、收支银两,大多是大胜寺的高公做中间人。这件事,也让他来做中见人吧。”陈祈说:“高公我也认识,我去查清田地情况,写好文书,让他签字就行。”
这个高公法名智高,虽是出家人,却有很多不像出家人的地方。最突出的一点就是贪财,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风声,他都会立刻钻营过去。因此,他积攒了不少钱财,做生意也十分在行。大户人家买卖、担保,经常会找他帮忙,他简直就像个没有头发的牙行老板。毛家的借贷往来,很多都经过他的手,甚至毛烈做的一些欺心事,也有他参与其中。于是,陈祈请高公做中间人,立下契约,把田地典押给毛烈。因为想着日后好赎回,陈祈典押的价格很低,只相当于田地价值的三分之一,就当是走个交易的形式。陈祈家中田地众多,不止一处,凡是他自己看重的,都典押到毛烈那里作为后路。这样一来,典押的本金累计达到了三千多两,而这些田地的实际价值,更是超过万金。毛烈靠着这些田地获取利息,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过,这都是因为陈祈自己心怀不轨,才心甘情愿地把好处送给了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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