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则三宝殿
话说福建福宁州福安县有个百姓叫章达德,家境贫寒,娶妻黄蕙娘,生了个女儿叫玉姬,玉姬天性十分孝顺。章达德有个弟弟叫章达道,家境富裕,娶妻陈顺娥,陈顺娥品性贞静,章达道又买了妾室徐妙兰,两人都很美但没有孩子。章达道二十五岁时去世了。
章达德觊觎弟弟家的财产,又因为弟媳陈顺娥年轻无子,便常托陈顺娥的哥哥陈大方劝她改嫁。陈顺娥想收养陈大方的儿子陈元卿作为子嗣,以继承丈夫的香火,说自己不会改嫁。章达德以异姓不能承继宗族祭祀为由,竭力阻拦,陈大方因此对他心生怨恨。
陈顺娥每逢初一、十五以及丈夫的生日和忌日,常请龙宝寺的僧人一清到家诵经,追荐丈夫,也时常和他交谈。一清误以为章娘子对自己有意,心里便想调戏她。
一天,陈顺娥又派人来请一清诵经超度,一清让来人先把经担挑去,自己随后就到。他来到章家,见门外没人,便径直走进陈顺娥的房中,低声说:“娘子常常召我来,莫非是怜惜小僧?希望今日能遂心愿,娘子恩德广大。”
陈顺娥怕婢女察觉出丑,也低声答道:“我只叫你念经,哪有别的意思?快出去!”一清说:“娘子无夫,小僧无妻,成就好事,岂不两全其美。”陈顺娥道:“我本以为你是好人,你反倒说出这等无礼的话。我叫大伯来惩治你!”一清威胁道:“你若真不肯,我有刀在此。”陈顺娥毫不畏惧:“杀我也由你!我是何等样人,你竟敢无礼?”她正要走出房去,被一清抽出刀砍死。
一清随即取来房中一件衣服将陈顺娥的头包住,藏在经担内,走出门外假意叫道:“章娘子!”无人答应,他又连叫了两三声,徐妙兰走出来说:“今日正要念经,我去叫小娘来。”她走进房内,只见主母被杀死,鲜血满地,连忙跑出来惊呼:“了不得,小娘被人杀死了!”
隔壁的章达德夫妇闻讯赶来查看,发现陈顺娥的头不见了,十分震惊,不知是何人所杀。当时经担先放在厅内,一清独自空身站在外面,谁也没想到人头藏在经担里,真是所谓的“搜远不搜近”。章达德打发一清离开:“今日不念经了。”一清将经担挑回寺中,把人头藏在三宝殿后,这下更没了踪迹。
徐妙兰派人去请陈大方来,外人都怀疑是章达德杀了陈顺娥,陈大方便到包巡按处告了章达德。
包公将状子批给知府审问,知府拘来相关人等审问道:“陈氏是什么时候被杀的?”陈大方说:“是早饭后,大白天哪有贼敢杀人?只有章达德和陈家左邻有门相通,所以能杀人,又盗走了头。如果是外贼,怎么会没人看见?”知府问:“陈氏家可有奴婢或用人?”陈大方说:“我妹妹性情贞烈,为远避嫌疑,家中并无奴仆,只有一个婢妾徐妙兰,若说是婢女所杀,她也藏不住人头啊。”
知府见陈大方说得头头是道,便对章达德用刑,逼他招供,但章达德宁死不肯承认。审理完毕后,知府将案件解报给包大巡,包公又批下县里,让详细追究陈顺娥首级的下落,结案上报。
当时的尹知县是个贪婪残酷又无能的官,只对章达德严刑拷打,限期让他寻找陈氏的人头,还哄骗他说:“你若寻得人头来,让她全尸下葬,我就申文书放了你。”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章达德家被折腾得家徒四壁,黄蕙娘和女儿靠纺织刺绣以及向亲邻借贷度日。女儿玉姬生性孝顺,因家中无人使唤,每天亲自去给父亲送饭,见到父亲总是含泪问道:“父亲何时才能被放出?”章达德说:“尹爷限我寻得陈氏的头来就放我。”
玉姬回家对母亲说:“尹爷说,寻得婶娘的头,就放父亲。如今追查了一年多,毫无踪迹,怎么找得到?我想父亲在牢中受尽苦楚,我和母亲每天吃饭都成问题,不如等我睡着后,母亲把我的头割去,当作婶娘的送给尹爷,这样才能放出父亲。”
母亲说:“我儿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如今十六岁长大了,我本想把你嫁与富家,或为妻或为妾,多要几两聘银,来维持我们二人的生活,怎么能说这种话?”
玉姬说:“父亲在牢中受苦,母亲独自在家挨饿,我怎能忍心嫁入富家自图饱暖?况且就算得了聘银,吃完了又去哪里找?那时我嫁作他人妇,怎么肯容我回来替父而死。如今我死能换回父亲,保全母亲,是一命保二命。如果不把父亲保出来,父亲死在牢中,我和母亲在家贫困难熬,最终也是饿死。我主意已定,母亲若不忍心杀我,我就去上吊死,希望母亲割下我的头当作婶娘的,放出父亲,我死而无憾。”
母亲说:“我儿想替父赎罪虽是一片孝心,但我怎么舍得。况且我们家并未杀婶娘,天理终有昭雪的一天,你且耐心挨过这苦日子,以后再不要说断头的话了!”
母亲于是防守了玉姬数日,玉姬无法上吊,便哄骗母亲说:“我如今听从母亲的话,您不必防备了。”母亲听了,防备也稍有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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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玉姬便上吊自尽了。母亲把她解下来抱住,痛哭了一天,不得已,提起刀来又放下,好几次都不忍心下手,后来心想:如果不忍心割下她的头来,就救不了丈夫,她枉死在阴司,也不会瞑目。于是焚香祝祷,拿起刀来砍,但终究心酸手软,浑身发冷,割不断,连砍了几刀才把头颅割下。
母亲拿起女儿的头颅一看,顿时昏迷倒地。过了一会儿苏醒过来,她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裹住女儿的头颅。第二天,黄氏将头颅送到牢中交给丈夫,章达德问她这头颅是怎么得来的,黄氏谎称夜里有人送来,猜想是有人念及他受苦已久,所以送来了头。
章达德把头颅交给尹知县,尹知县十分欢喜,认为既然找到了陈顺娥的头颅,就坐实了章达德杀人的罪行,当即判他死罪,将这个命案犯解送上级。
巡按包公前来验看,发现这颗头颅是新砍下的,不由发怒道:“你杀了一条人命已该死,如今又从何处杀了这颗头来?陈顺娥已死一年多,她的头必定已经腐臭,而这颗头是近日的,难道你又杀了一条人命?”章达德推说这头是妻子黄氏得来的,包公便拷问黄氏,黄氏哭泣不止,几次想说出真相却又说不出来。
包公觉得奇怪,便问徐妙兰,妙兰把玉姬为救父亲而自尽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章达德夫妇听了一同大哭起来。包公再次查看头颅,果然是死后砍的,刀痕处没有血迹渗透,在场的官吏都落下泪来。包公叹息道:“人家有这么孝顺的女儿,怎么会有杀人的父亲呢?”
包公再审问徐妙兰:“那天早晨有什么人到你家来?”妙兰说:“早晨并无人来,早饭后有个来念经的和尚,他在外面叫,我出来时,主母已经死了,头也不见了。”
包公于是将章达德改关在轻监等候审理,同时吩咐黄氏常去僧寺祈告许愿,倘若僧人有调戏的言语,便可向他讨还人头。
黄氏回家后,时常前往龙宝寺,或祈签,或求签,或许愿,哭泣着祷告,希望能寻得陈顺娥的头颅。她去得熟了,便与僧人交谈。一次,僧人一清留她吃午饭,挑逗她说:“娘子何必愁没有丈夫,再嫁个好的,也能让自己过得快乐。”
黄氏说:“谁肯娶犯人的妻子呢,我也无可奈何。”一清说:“娘子不必嫁人,若肯与我相好,我也能接济你的衣食。”黄氏笑道:“能接济我便好,如果还能得佛神保佑,寻得婶婶的头来交给官府,我就依你。”
一清伸手拉住她道:“你只要与我亲近,我有灵牒,明日替你烧了,一定能找到人头。”黄氏半推半就道:“你今日先烧牒,我明日就依你。若真能靠牒文找到头,别说一次,我发誓愿与你终身相好。”
一清被勾起欲念,抱住黄氏想要亲近。黄氏道:“你没有灵牒只是哄我,我不信你。你若真有办法先靠牒文找出头来,明天任你怎样都行。不然,我怎肯轻易依你!”
一清此时欲心难禁,说道:“只要你肯依我,片刻之间,就算没头,我也能变出一个给你。”黄氏道:“你变个头来我就今天依你。若我先依了你,你拿和尚头来充数怎么办?我不信你哄骗。”
一清急得没办法,只得说出实情:“以前有个妇人来寺里,我调戏她不肯,就杀了她,头藏在三宝殿后面。你若不从,我也杀了你凑成双。若肯依我,就把头给你。”黄氏道:“你出家人竟如此狠心!”
一清又想与黄氏亲近,黄氏推辞道:“先前和你闲聊,引动了心思,本是真的肯了。如今见了这枯头,吓得心碎魂飞,一点心思都没了,还是决定明天吧。”这头本就是一清亲手杀了人藏的,他自己也做贼心虚,便也说:“我见了这头也心惊肉战,全无兴致了,你明天一定要来。”黄氏道:“我不来,你到我家来也无妨,要我先依你,然后你把那东西给我。”
黄氏回家后召集了几个章家的人,让他们直接到三宝殿后挖出人头,然后将僧人一清锁住送往包公处。包公对一清用刑,他立刻招认了实情,包公当即下令将一清押赴刑场斩首。
随后,包公命该县为陈氏和章玉姬树立牌坊,赐下两块匾额,一块写着“慷慨完节”,另一块写着“从容全孝”。又拆掉章达道的住宅改立贞孝祠,将章达道的田产一半归入祠堂,作为四季祭祀的费用,剩下的家宅田产仍由章达德掌管。
第三十二则二阴签
话说山东唐州有个民妇叫房瑞鸾,十六岁嫁给丈夫周大受,二十二岁时丈夫去世,留下刚满周岁的儿子周可立。她坚守节操守寡,辛勤抚养儿子。周可立长到十八岁,已能挑水砍柴、耕种农田供养母亲,十分孝顺,受到乡里称赞。
房氏心想:儿子已经长大,无奈家境贫寒,无法为他娶妻。儿子做工赚的钱,仅够我一人开销。若一直这样,我虽能为丈夫守节,但丈夫终究没有后代,这反而是最大的不孝。于是她焚香向丈夫祷告:“我守节十七年,心可对鬼神,并无变心。如今若你允许我守节终身,就赐我两支圣阳签;若允许我改嫁,用所得彩礼为儿子娶妻、延续香火,就赐我阴签。”掷签后果然是阴签。她又祷告:“签非阴即阳,我不敢轻信。丈夫若有灵,知道传宗接代重要,允许我改嫁,就再赐一支阴签。”结果又连得两支阴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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