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则江岸黑龙
话说西京有个叫程永的人,从事牙侩营生,专门接待往来商客,让家人张万管理店铺。凡是接待投宿的客人,所得的经纪钱都会记在账簿上。
一天,成都有个年轻僧人法名江龙,要前往东京受戒获取度牒,当天走到大开坡,就投宿到程永的店里。夜里,江僧独自在房中收拾衣服,把带来的银子铺在床上。恰逢程永在亲戚家喝酒回来,看到窗内透出灯光,凑近一看,就看见了床上的银子,心想:这和尚不知从哪里来,带了这么多银两。正所谓财物容易动摇人心,程永顿时起了恶念。夜深时分,他取出一把锋利的尖刀,推开僧人的房门进去,大声喝道:“你谋夺了别人许多财物,怎么不分我一些?”江僧大惊失色,来不及反应,就被程永一刀刺死。程永掘开床下的土埋了尸首,收拾好僧人的衣物和银两,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程永就用僧人的银两做起了买卖。没过几年,他就发家致富,娶了城中许二的女儿为妻,生下一个儿子,取名程惜。程惜容貌俊美,程永视他如掌上明珠。程惜长大后,不喜欢读书,专爱四处游荡。程永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对他不太管束,有时好言相劝,儿子反而心生怨恨离家而去。
一天,程惜请匠人打了一把鼠尾尖刀,突然来到父亲的好友严正家。严正见到程惜,心中很高兴,就让妻子黄氏安排酒食,把程惜领到偏房款待。严正问道:“贤侄难得来此,你父亲安好?”程惜听到问及父亲,不觉怒目而视,欲言又止。严正觉得奇怪,问道:“贤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程惜说:“我父亲是个贼人,侄儿一定要杀了他。我已准备好利刀,特来通知叔叔,明日就动手。”
严正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说道:“侄儿,父子是至亲,休要说这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外人知道,可不是小事。”程惜说:“叔叔别管,我定要在他身上捅个窟窿。”说完,抽身走了。严正惊慌不已,把这事告诉了黄氏。黄氏说:“这可不是小事,他若没跟父亲说,或许还有转圜余地。如今他来我家告知,日后事情败露我们怎么说清?”严正问:“那怎么办?”黄氏说:“如今之计,不如先去官府首告,才免得受连累。”严正依了她的话。
第二天,严正写了状子到包公衙门前首告。包公看了状子,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逆子!”立即传程永夫妇来审问。程永直言儿子确实有谋杀自己的心思。问程永的妻子,她也说:“这不肖子常在我面前说要杀父亲,屡屡被我责骂,他却不肯罢休。”
包公传程惜来审问,程惜低头不答。又唤来程家的几个邻居逐一审问,邻居们都说程惜有杀父之心,身上时常藏着利刀。包公让差役搜查程惜身上,却没有找到利刀。程永又说:“一定是留在睡房里了。”包公派张龙到程惜的睡房搜查,果然在席子下搜出一把鼠尾尖刀,带回衙呈给包公。包公拿着刀审问程惜,程惜无话可说。包公一时无法决断,就把邻居等相关人犯都收监,自己退入后堂。
包公心想:他们是嫡亲父子,又没有其他矛盾,为何儿子如此凶残?此事很可疑。思量到半夜,辗转反侧。将近四更时,他忽然做了个梦:正要唤渡艄过江,忽见江中出现一条黑龙,背上坐着一位神君,手持牙笥,身穿红袍,来见包公说:“包大人莫怪他儿子不孝,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说完便随龙消失了。包公惊醒,思忖梦中之事,渐渐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次日升堂,包公先从狱中提出程家相关人等审问。他唤程永近前问道:“你的家产是祖上遗留的,还是自己创下的?”程永答道:“当初曾做经纪,接待往来客商,靠牙钱成家。”包公问:“出入账目都是自己管理吗?”程永说:“管账簿都由家人张万负责。”
包公立即差人拘来张万,取来账簿,从头仔细查看,中间记有一人姓江名龙,是个和尚,于某月某日来店投宿,记录得很清楚。包公想起昨夜梦见江龙渡江的事,豁然开朗,就单独让程永到屏风后说:“你儿子大逆不道,依律该处死,只是你的罪也难逃。你把当年的事从实招供,免得连累众人。”程永答道:“儿子不孝,若被处死,我也甘心。小人没有别的事可招。”包公说:“我已知道多时,你还想瞒我?江龙幼僧告你二十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程永听到“二十年前幼僧”一句,吓得毛发悚然,仓皇失措,无法抵赖,只得如实招供。包公审实后,又出堂升座,差军牌到程家客舍的睡房床下挖掘,果然挖出一具僧人尸首,骸骨已朽烂,只有面部肌肉还残留一些。包公将程永收监,邻居等证人都释放了。
包公心想,程惜必定是幼僧的后身,冤魂不散,特来投胎索债,就唤程惜再审问道:“他是你父亲,你为何要杀他?”程惜又无话可说。包公说:“赦免你的罪,回去另谋生计,不再见你父亲如何?”程惜说:“我不会做什么生计。”包公说:“你若愿意做什么营生,我给你一千贯钱。”程惜说:“若得千贯钱,我就买张度牒出家为僧。”包公信了他的话,说:“你先回去,我自有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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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包公派官员将程永的家产变卖得千贯钱给程惜。随后将程永发配到辽阳充军,他的儿子最终出家为僧。冤怨相报,分毫不差。
第七十二则牌下土地
话说郑州离城十五里有个王家村,村里有兄弟二人,常年外出经商。有一次,他们走到中州一个叫小张村五里牌的地方,遇到一个湖南来的客人,姓郑名才。郑才身边带了不少银两,被王家兄弟看在眼里,于是他们假意小心陪伴同行。到了晚上,王家兄弟就把郑才谋杀了,搜出十斤银子,随后把尸首埋在了松树下。
兄弟俩商量,身边带着十斤银子不方便,趁着周围没人看见,不如把银子埋在五里牌下,等下次经商回来再取出来分。二人商量好后,就把银子埋了才离开。六年后,他们回家时又来到五里牌下的李家店住下。第二天清早,他们去牌下挖开泥土取银子,却发现银子不见了。兄弟俩心想:当时埋银子时,四下没人看见,怎么今天就没了呢?他们烦恼不已,想到只有包待制断案如神,于是一起来到东京安抚衙告状,诉说了银子丢失的事情。
包公看了状子,发现没有明确的被告,只说是五里牌处被盗,觉得这二人可能是无理取闹,就没批准他们的状子。王家兄弟哭着不肯走,包公只好说:“限一个月,一定给你们查个水落石出。”兄弟俩这才离开。
又过了一个多月,仍然没有消息,王家兄弟再次来申诉。包公叫来陈青,吩咐道:“明天派你去追拿一个凶犯。现在给你一瓶酒、一贯钱回家,明天来领公文。”陈青高兴地回家,把酒吧喝了,钱也收好。第二天,他当堂领了公文,要去郑州小张村追捉“五里牌”。
陈青禀报说:“相公,如果是追人,马上就能到。但要是追五里牌,它不会走也不会说,怎么追呢?望老爷派别人去吧。”包公大怒道:“这是官中文书,你若推脱不去,就问你违限的罪。”陈青不得已,只好前往,到郑州小张村的李家店住下。
当晚,陈青到五里牌下坐了一会儿,毫无动静。他觉得无计可施,就买了一炷香和纸钱,第二天夜里到牌下焚烧,向土地神祷告说:“我奉安抚使的文书,为王家客人告五里牌丢失十斤银子的事而来,差我来此追捉。土地神若有灵,望托梦告知。”当晚,陈青就睡在牌下。
将近二更时,他果然梦见一位老人前来,自称是牌下土地神。老人说:“王家兄弟太没天理,他们哪有银子埋在这里?那原本是湖南客人郑才的十斤银子,他与王家兄弟同行时,被他们谋杀了,尸首现在还埋在松树下,希望你把郑才的骸骨和银子都带去,告诉包相公为他伸冤。”说完,老人就走了。
陈青醒来后,把梦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他向店主人借了锄头,在松树下挖掘,果然发现了枯骨,旁边还有十斤银子。陈青于是带着枯骨和银子回来禀报安抚使。
包公传讯王家兄弟,他们不肯招认。包公把枯骨和银子放在厅前,只听冤魂在空气中叫道:“王家兄弟还我性命!”厅上的公吏听见了,个个脸色大变,枯骨也自己跳跃起来。再对王家兄弟严加审问,他们无法抵赖,只好一一招认。
案卷定好后,王家兄弟因谋财害命被判处死刑,押赴刑场斩首。郑才枉死却没有亲人,包公派人买地安葬了他,剩下的银子收归官府。土地神托梦报案,真是太神奇了!
第七十三则木印
话说包公一日带着随从巡行,前往河南方向。走到一个叫横坑的地方,这二十里路程都是偏僻的山间小路,荒无人烟。正午时分,忽然有一群蝇蚋随风飞来,将包公的马头团团围住,绕了三圈。用马鞭驱赶,它们刚飞起来又聚集过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包公心想:蝇蚋通常会聚集在死人尸体旁,如今围着马头不散,莫非此地有什么冤屈之事?于是叫来李宝,说道:“蝇蚋聚集在我马头前不肯散去,恐怕有冤情!你随它们前去查个清楚,马上回来报告。”说完,那群蝇蚋一起飞起,给李宝引路。走了不到三里,到了一岭旁的松树下,蝇蚋径直飞入林中。李宝明白了缘故,立即回去禀报包公。
包公带领众人亲自来到此处,让李宝挖掘泥土。挖了二尺深,发现一具死尸,面色还未改变,好像死了没多久。反复查看尸体,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阴囊碎裂如粉,肿胀还未消退。包公知道此人是被谋杀的,忽然看见死者衣带上系着一个木制的小印,是卖布的记号。包公取下印藏在袖中,仍让人将尸体掩埋后离开。
到了晚上,只见亭子上有一群老人和公吏在迎候。包公问:“你们是哪里来的?”公吏禀报说:“我们是河南府管辖的陈留县县宰派来的,听说您经过本县,特地差遣小人等在此迎候。”包公吩咐:“明日准备好衙门,我要坐堂处理公事两三天。”公吏等领命,随包公入城,本县官员将其接到馆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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