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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大唐狄公案 91到100
    第五部 湖滨案 第六章

    退堂之后,狄公踱步来到内衙,喝了一盅茶,吩咐马荣派番役先去石佛寺布置警戒,自己则先去江文璋宅院勘察现场,之后再前往石佛寺开棺验尸。

    狄公对洪参军说:“这案子看着不简单。刘飞波要是真信了万一帆的话,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昨夜酒席上我看他城府极深,如今却一夜之间变得凄惶不堪,像丧家之犬。再看江文璋,虽说得可怜,但举止神态还算镇定,等会儿去江宅得仔细留意。”

    狄公和洪亮分坐两顶竹帘小凉轿,只带了四名番役来到江文璋宅院。江宅满院的喜庆灯彩还没撤,到处披红挂绿,但府里的人都失魂落魄,像白日里的耗子,见了官府来人就躲在墙边,不敢大声说话。

    江文璋将狄公迎进内厅坐下,小童奉茶。狄公见厅内摆设典雅,中堂挂着一幅《暮春行乐图》,画的是孔子带门徒在沂水边沐浴、在舞雩台吹风的情景,两边有四个暗红柜厨,没加锁,里面全是书籍,心中顿时生出亲近之感。

    狄公问:“江先生以前在学校讲学,阐发圣道,本是孔门儒者的正事,怎么辞了呢?我看您身子硬朗,不像有病。”

    江文璋叹了口气:“狄县令有所不知。我这辈子只读六经,到老才觉得郑玄、马融的传疏很可疑。而且孔子时代本没有‘六经’的说法,‘六经’之名始于庄周,‘经解’之说始于戴圣,一个是异端,一个是赃吏,怎么能信?偏偏县学只许遵循郑、马的注疏,不能有半点差错,我心里就不痛快。有一天讲《春秋》,我说《春秋》本是鲁国史书,孔子之前就有了,说孔子作《春秋》不可信;‘《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更不可信。《左氏传》记载桓公、隐公被弑,《春秋》却只写‘薨’,掩盖臣子的罪行,隐瞒二公的冤屈,这样的史笔比董狐差远了,乱臣贼子怎么会怕?

    “那天我多喝了几杯,说了这些‘妖论’,当时的县令听说后把我传去痛斥一顿。郑县令年少气盛,我当面受辱,一赌气就学陶渊明写了‘归去来兮辞’辞官。今日老爷问起,就把这段旧事说了,我这固执脾气还是没改。狄老爷是明经出身,我这是班门弄斧,实在惭愧,还请原谅。”

    狄公听罢如醍醐灌顶,惊出冷汗,才知江文璋眼光胆识过人,是个不可小觑的异才,又问:“您现在教学生,讲什么书?”

    “只讲《左氏传》和《论语》,月娥在时偶尔讲讲《二南》。我自己闲时只读《易经》,其他书不看,虽没到‘韦编三绝’的程度,也多少看破些人生际遇。”

    狄公边听边喝茶,不觉喝了两盅,只觉得这茶香气异常。“这好茶再烹一壶来。”狄公笑道,“今日听先生说经很受启发,茶也觉得格外香。”

    小童应声去烹茶,狄公又笑:“江先生忘了我来府上的目的了吧?茶烹好临走再喝,现在先去看看令郎的洞房。”

    江文璋恍然大悟,又露出沮丧之色,应了声便在前引路。出了前厅,转过回廊,经过几处房舍,来到一个小亭阁,右边有个垂花耳门,里面是细石小径,两边几竿修竹轻轻摇摆,几株花木开得艳丽,香气浓郁醉人。

    江文璋指着石径尽头的小院说:“那片房舍是我给犬子成亲用的,洞房在二进内院,我已严令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去。”

    进门是个小庭院,江幼璧的房舍分里外二进,外进是书斋,上面搭了个竹楼,很是高敞,里间是卧房,也就是新婚出事的洞房。书斋内临窗有张桃花木书桌,桌前摆着花藤小椅,右边有个斑竹香妃榻,墙上挂着古琴,书桌上笔砚精致,一尘不染,桌角两叠青紫皮书函插着象牙签,还没打开。

    江文璋说:“这书斋夏天特别凉爽,犬子附庸风雅,取名‘绿筠楼’,上面竹楼还新挂了块仿古馏金匾。”

    狄公听到“绿筠楼”三字,心中一震,与洪参军交换了眼色,不动声色地看桌上的书籍和抽屉里的笔札杂物,江文璋知趣地退到门槛边站着。

    狄公转念笑道:“早前听说有个‘绿筠楼主’的诗句传到了‘杨柳坞’,是不是令郎和那里的女子有来往?不然就是另有一个绿筠楼主了。”

    江文璋脸色一沉:“绿筠楼主是犬子的雅号,但我从没见他用这名号交游刻诗,更不会传到‘杨柳坞’那种地方。犬子一向品行端正,不是流连风月场的人,怎会和那里的女子有牵扯。”

    狄公不在意地问:“想来是另有一个绿筠楼主了。令郎勤勉好学,有没有得意的正经文章?”

    江文璋走进书斋,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本簿册:“这是犬子研习经典的笔记,老爷不妨看看,写满了一本,不知算不算得意之作。”

    狄公接过,见是读《论语》的笔记,随手翻到一页,题目是“我待贾者”的解读,另一页是“君子不器”,他暂时不想细读,只留意上面的字迹。

    江文璋推开已脱臼的雕花槅子门,狄公和洪参军走进卧房。卧房很小,虽是新房但陈设简朴,几件家具都是仿古样式,显得沉稳。狄公见窗棂完好,地砖也没有缝隙,心里琢磨着江秀才究竟是怎么半夜逃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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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亮见江文璋还站在书斋里没进来,就低声凑近狄公说:“江秀才真的是绿筠楼主,杏花的情人吗?”

    狄公皱着眉:“可惜人已经投了南门湖,还找不到尸身,真是奇怪。不过洪亮,你看他的笔迹和杏花情书上的差别很大,这也让人想不通。”

    洪参军没再说话,弯腰用手在地上一抹,果然有几点凝固的血迹。因为天气热,卧房里还隐隐有股腥味。狄公用力拨开插销推开窗棂,看见窗外是一片菜园,菜园周围有一堵矮墙。

    狄公正弯腰查看床底,忽然感觉窗外有人影闪过,抬头一看,那黑影慌忙逃走了。狄公一个箭步冲到窗下,只见一个汉子正翻过菜园的矮墙跑了。

    狄公急忙冲出卧房和书斋,想绕到后面的菜园,江文璋见状吓了一跳,跟在后面。狄公绕了半天没找到去菜园的门,心里很恼火。

    “江先生,去后面菜园怎么走?”狄公大声问。

    江文璋没想到狄公突然要去菜园,上前作揖回答:“这菜园和宅院不通,得从宅院大门出去,绕到左边小巷,从厨房后门进菜园。不知狄老爷去菜园做什么?”

    狄公心想,那偷闯的人早跑远了,现在去菜园也没用,就让江文璋把家里的男仆都叫到前厅,他要问话。

    不一会儿,所有男仆都到了前厅,狄公一个个仔细辨认,没发现可疑的人,只可惜刚才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记得身材体态,怎么认呢?他转念一想,叫厨工上来问话。

    “刚才有没有看见有人从厨房进菜园,又翻墙出去?”

    两个厨工直摇头,其中一个说:“我刚才过来放下挑水的木桶,看见厨房门外有两担柴,喊了几声没人应,就把柴抬进厨房灶下了。这么说,老爷要找的是不是砍柴卖柴的人?”

    狄公不好再问,嘱咐江文璋在家等衙门传讯,别走远,过会儿衙门会派人来,又留了两名番役看守江宅,要是那黑影再来,一定抓住押到衙门。说完就和洪参军上轿,直奔城外石佛寺。

    石佛寺早就荒废了,殿院残破,门墙萧条,到处是断垣败瓦,只有后殿稍微整齐些,停着十几具穷人家的棺木,寺里原来的几棵老桧柏也被人偷偷砍了做棺木。

    马荣带着兵丁早就在石佛寺等着了,庙墙四周派了番役守卫,衙门的仵作指挥番役备好了验尸的用具,刘飞波、王玉珏、华大夫和当天在江家帮忙收殓月娥的稳婆也被传到寺里,就等狄公来。

    狄公一行到了石佛寺,马荣迎他们到后殿前的树荫下休息。狄公还没擦完汗,就传稳婆问话。

    “本堂问你,当时你给月娥擦身收殓时,记得洞房的窗棂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稳婆回答:“记得是关着的。天太热,我想开窗,可窗棂的木闩很紧,拉了半天没打开。”

    狄公微微点头:“你看见月娥身上有伤痕吗?不管是刀剑、钝器伤,还是绳印、开口破损之类的。”

    稳婆摇头:“当时我很留心,擦干净眼睛仔细看了,月娥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连青紫淤肿都没有。”

    狄公又问:“你帮月娥擦完身,是不是马上收殓了?”

    “是的。孔掌柜立刻让人找了一口薄木棺材和寿衣凤冠,我们匆忙给尸身穿戴好抬进棺材,只钉了几颗钉子,就偷偷运到石佛寺停着了。”

    狄公让稳婆退到一边。后殿玉石高台上早铺了一条宽大的芦席,四面铜炉焚香,一口大锅在火炉上嘶嘶地冒着热气。四名番役抬来月娥的棺材,放在两条长凳上。

    狄公四周查看一遍,没发现遗漏,就叫刘飞波、王玉珏到棺材前后站定,仵作在一旁伺候,然后下令开棺。

    四名番役拿着斧凿起开棺钉,轻轻抬起棺盖放在棺材旁边。

    刘飞波和王玉珏一起往棺内看,突然失声大叫:“怪事!怪事!”

    仵作也瞪大眼呆住了。狄公走近棺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具男尸!

    第五部 湖滨案 第七章

    男尸身体壮实,手脚上有厚厚的老茧,年纪五十多岁,胡须有些发白,头顶头发稀疏。他的脑壳已经裂开,血污一片狼藉。

    狄公大声喝问:“是不是抬错棺材了?”

    马荣挠头说:“没错没错,棺材上还贴着字呢,写着‘江刘氏亡辰’。”

    华大夫和稳婆也确认棺材没错,还连称奇怪:“月娥的尸体是我们亲眼看着入殓的,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个男人?这男的好像也是刚死,身体还没僵硬,头上怎么血糊糊的?”稳婆还说,这棺材运来的时候还烫了烙印,现在看烙印还在。

    狄公命令把男尸抬出棺材,仵作随即验尸。结果显示,男尸生前显然是工匠,突然遭到袭击,颅脑开裂致死,凶器应该是刀斧之类的利器。仵作填好验尸报告呈上,狄公看后让众人上前辨认,看是否知道死者姓名。

    果然,王玉珏大喊起来:“我认识这人,他是后坊的木匠毛福,几天前还在我家帮过工呢!”

    狄公问:“王掌柜确定吗?可别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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