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池的水流声突然变得刺耳。
沈杰擦手的动作顿住,镜子里黑西装保镖的影子像道凝固的墙。
他转身时,对方已经将名片递到胸口高度,指节泛着常年握枪的青白——这是专业保镖的手。
"哪位客人?"沈杰接过名片,指尖触到烫金纹路的瞬间,后颈泛起薄凉。
名片上没有名字,只印着"天字一号"四个隶体字,边角压着极小的暗纹,像是某种家族徽章。
保镖垂眸:"先生过去便知。"尾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金属。
沈杰的拇指摩挲名片边缘。
全聚德二楼的天字一号房,他记得这是只有提前三个月预约、且需老客引荐才能订到的包间。
上回陪陈景明谈项目时,陈虎跃提过,能常年包下这间房的,不是政商巨擘就是世家贵胄。
"等我五分钟。"他将名片收进内袋,经过保镖身边时闻到淡淡檀香味,混着枪油的冷冽——这人刚摸过枪。
二楼走廊铺着暗红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发闷。
沈杰数着雕花隔断转过第三个弯,天字一号的鎏金匾额便撞进眼帘。
门半开着,漏出丝竹声,是《高山流水》的筝曲,弹得太急,像有心事。
推开门的刹那,他看见柳琴韵。
美少妇正倚着红木贵妃榻喝茶,青瓷杯底在檀木几上压出个水痕。
她今天穿墨绿旗袍,盘扣从锁骨一路系到腕间,发间玉簪坠着粒鸽血红宝石,晃得人眼晕。
见他进来,她抬了抬下巴,唇角勾出三分笑:"沈老板倒是守时。"
"柳女士。"沈杰点头,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博古架——最上层摆着个青花瓷瓶,瓶身绘着并蒂莲,和姜雅琴书房里那幅《莲趣图》用的是同套配色。
"姜先生想见你。"柳琴韵放下茶盏,杯底与几案相碰的脆响惊得筝曲断了半拍,"林富娇的父亲。"
沈杰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早知道姜雅琴是假名,却没想到她的真名会和"姜文轩"三个字连在一起。
上辈子他在商海沉浮十年,听过太多关于姜家的传闻:那位从纺织厂学徒做到跨国集团董事长的老爷子,手段比刀刃还利,连省领导见了都要称一声"姜老"。
"他怎么知道我?"话出口才觉嗓音发紧。
柳琴韵端起茶盏轻抿,胭脂在杯沿印出半朵桃花:"雅琴手机里存着你的照片。"她指尖敲了敲茶几上的银色手机,屏幕亮着,正是方才姜雅琴在窗边抱外套的侧影,"上周三凌晨两点,她在公司加班到十点;上周五下班,你送她回的是香樟路老房子,不是她自己买的星河湾;前天她胃不舒服,你让秘书去中药铺抓的是吴茱萸、高良姜——"她抬眼,"姜老最宝贝这个小女儿,连她吃片止疼药都要查药方。"
沈杰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姜雅琴总说"家里管得严",为什么她明明能住豪宅却选老房子,为什么每次加班到深夜都坚持自己打车。
原来不是低调,是在躲。
"现在有两个选择。"柳琴韵抽出张烫金请柬推过来,"要么现在跟我上楼见姜老,要么"她指节叩了叩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明天早上,这张照片会出现在姜老的晨报里,附带你公司近三个月的流水、你父母的体检报告,还有你重生以来所有"她顿了顿,"特殊经历。"
沈杰的指甲掐进掌心。
重生者的秘密是他最锋利的剑,也是最致命的软肋。
他盯着请柬上"姜文轩"三个字,突然想起姜雅琴耳后的小痣——那是她每次紧张时会摸的地方。
上辈子他没看懂,这辈子,他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风险。
"我见。"他抓起请柬,指背青筋凸起,"但我有个条件。"
柳琴韵挑了挑眉:"说。"
"别让雅琴知道。"
美少妇的笑意在眼底散了,她盯着沈杰发红的眼尾看了三秒,突然低低笑出声:"你倒是和传闻里的姜家女婿模板差得远。"她起身整理旗袍下摆,"跟我来。"
走到门口时,沈杰听见她轻声说:"姜老不喜欢迟到的人,尤其是让他女儿笑过的人。"
楼下全聚德的鸭香飘上来,混着走廊里的檀木味,有些发苦。
沈杰摸了摸内袋里的请柬,上面还留着柳琴韵的香水味——是铃兰香,和姜雅琴用的护手霜一个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楼上走。
转角处的穿衣镜里,他看见自己领口的纽扣松了一颗,那是方才捏紧请柬时挣开的。
"沈总?"
楼下突然传来苏晓晴的声音。
沈杰探身望去,正看见姜雅琴站在楼梯口,手里捏着半张菜单,发梢被穿堂风掀起,耳后的小痣在暖光里若隐若现。
她抬头时,他急忙低头整理领口,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我去趟洗手间。"他冲楼下喊了句,喉结动了动,"马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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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雅琴的声音飘上来,带着点疑惑:"刚才看你进去了"
沈杰没敢接话,加快脚步往楼上走。
他能想象她此刻的表情——眉梢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菜单边缘,像只发现主人藏起鱼干的猫。
等处理完姜文轩的事,他想,他要给她卷最大的鸭肉卷,抹最厚的甜面酱,再偷偷加片她爱吃的糖蒜。
就像上辈子,他在她生日时躲在便利店给她煮的那碗泡面——虽然这辈子,他能给的,远不止一碗泡面。
楼梯转角的宫灯晃了晃,投下摇晃的影子。
沈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突然想起柳琴韵说的那句话:"姜老最宝贝这个小女儿"。
他低头看了眼请柬,指腹轻轻抚过"姜文轩"三个字。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等。
沈杰在楼梯转角站了足有半分钟,直到姜雅琴的脚步声在楼下彻底消失,才扶着雕花木栏缓缓往下走。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喉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方才在楼上与柳琴韵对话时都没这么慌。
推开门的刹那,混合着甜面酱与果木香的热气裹着姜雅琴的声音涌过来:"沈总可算回来了,我卷了鸭肉卷,你尝尝。"她正弯腰从铜炉里夹春饼,月白针织衫的领口滑下半寸,露出锁骨处淡淡的朱砂痣,和手机里那张侧影重叠成一片。
沈杰的喉结动了动。
桌上瓷盘里码着三卷鸭卷,最上面那卷的葱丝切得极细,甜面酱抹得匀,连糖蒜都特意挑了不带皮的——和他方才在楼上想的分毫不差。
"雅琴手真巧。"他坐下来,指尖刚碰到春饼就被烫了下。
姜雅琴立刻抽回夹饼的手,指腹在他手背轻轻蹭了蹭:"刚出炉的,我吹吹再给你。"她垂着眼睫吹气,发梢扫过他手腕,带起若有若无的铃兰香。
沈杰盯着她耳后那颗小痣,突然想起柳琴韵说"姜老最宝贝这个小女儿",喉头发紧。
"沈总?"苏晓晴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您发什么呆呢?
雅琴姐卷的鸭卷可金贵了,平时她连陈经理都不给吃。"
周文翰在旁推了推眼镜:"小苏别闹,沈总今天谈事累了。"他夹起块鸭皮蘸白糖,余光扫过沈杰发白的指节——方才在洗手间时,这双手还稳稳翻着合同。
孙毅斌突然凑近嗅了嗅:"沈总身上有檀香味?
全聚德后厨可没这味儿。"
沈杰的筷子顿在半空。
姜雅琴正把吹凉的鸭卷递过来,闻言抬眼:"檀香味?"她吸了吸鼻子,忽然笑出声,"是我早上擦的护手霜,铃兰混着点檀木底调,是不是沾你身上了?"她伸手去拍他肩头,指尖碰到他西装内袋时顿了顿——那里还揣着柳琴韵给的请柬。
沈杰抓住她的手,掌心沁着薄汗:"雅琴,吃完我们回酒店吧。"他声音发哑,"员工们的夜生活安排改到明天?"
苏晓晴"嗷"了一嗓子:"沈总今天怎么这么扫兴!
上次说带我们去后海看夜景,结果临时飞深圳——"
"小苏。"姜雅琴轻轻咳了声,"沈总最近项目压力大,我们听话。"她转头对沈杰笑,眼底像浸了温水,"我也累了,回酒店歇着挺好。"
沈杰望着她眼里的关切,喉间的棉花突然化了,变成酸溜溜的疼。
上辈子他恋爱脑时,总嫌她管得多;这辈子他才懂,她哪是管,是把所有的软和都揉碎了捧给他看。
出全聚德时天已经擦黑。
沈杰让孙毅斌开车送员工去后海,自己则和姜雅琴上了商务车。
车窗映着路灯,把她的脸切成明暗两半。
他盯着她搁在膝头的手——指甲盖泛着珍珠白,是她上周说"显干净"特意选的颜色。
"雅琴。"他突然开口,声音比车外的风还轻,"我有点生意上的烦心事,得出去一趟。"
姜雅琴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没说话。
"就两小时,最多三小时。"他抓住她的手,"酒店套房的密码没变,你先回去洗个澡,我给你带糖炒栗子——"
"沈杰。"她打断他,指尖按在他唇上,"我信你。"路灯正好照进来,她眼尾的泪痣亮得像颗星,"但你得答应我,有事别自己扛。"
沈杰的眼眶热了。
他想起上辈子破产时,她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我信你",可那时他被恋爱脑冲昏头,只当是甜言蜜语。
此刻他喉间发哽,只能用力点头,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商务车停在香樟路酒店门口时,姜雅琴突然倾身帮他理了理领带:"领带歪了。"她的呼吸扫过他耳垂,"刚才在全聚德,你领口也松了颗纽扣。"
沈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楼上穿衣镜里松垮的领口,想起柳琴韵说"姜老最宝贝这个小女儿",胃里突然抽痛——她到底知道多少?
"我去买栗子。"他逃也似的推开车门,"你先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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