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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六十七章 奠
    东北十月的天气,约等于是西南的冬。

    江边的风很硬,温度虽不至于刺骨,却也吹的人寒颤连连。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炙烤”,爸爸那十八年来早已“凉透”的“骨灰”,竟又如刚“出炉”时那般,烫起手来。

    或许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别”时刻吧,我那个“消失”了十八年的父亲,才会用这种方式,最后温暖我一段路程。

    径直而行,遇见的第一个“船家”,便是我的所选。

    鹤岗,并不是一个旅游型的城市。

    所以江畔的大多数“游船”,都还兼着“渔船”的作用。

    我本以为,在一个讲究“入土为安”的国度里,“水葬”应该是一件挺新潮的玩意才对。

    可那“船家”看到怀抱骨灰盒、一脸落寞的我后,还不待我发言,便主动开口道:“江心,二百,不限时。”

    顿了顿,又补充道:“日落之前,必须返航。”

    我抬头看了看穿着一身“短袄”的船家,突然有了一种,他似乎已在这里等了我许久的错觉。

    他的眼神,很晦涩。

    里面有一种,带着温情的冷漠。

    或许是我正经历的“悲伤”,在他的眼里,已成平常。

    因为双手被“占”,我对身后的大帝喊道:“你帮我从我的兜里掏二百块钱出来,给船家吧!”

    从相识起,大帝便几乎从未缺席过,我人生中的每个关键时刻。

    因为默契已成。他自然明白,我让他费此周折从我兜里掏钱的意义,只是想亲自给我的爸爸,出这最后一段的“路钱”。

    彼时的他,手里正拎着那颗妈妈特意准备的萝卜。

    依言掏过钱后,又往我兜里塞进了一个,触感像是“卡片”的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爸爸的身份证。

    因为死的太过突然。

    全家人翻箱倒柜了许久,也没能找到一张独照,作为他的遗像。

    墙上挂着的,暂且不提。只说能放进小小的骨灰盒里,彰显“归属”的,便只剩下了那张老式的身份证。

    原本,我是打算将它同那些“纸钱”,一并烧了的。

    因为我“迷信”了。

    总觉得爸爸到了那个世界后,也少不了要用到这张身份的证明。

    却不知何时,被大帝给收了起来。

    那时交给我,是想着我以后能有个“纪念”。

    可我上船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爸爸的身份证,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它,化为一抹灰烬。

    比起“纪念”,我更在乎爸爸的“需要”。

    但看着那抹“灰烬”,随风散去的刹那,我便后悔了。

    爸爸什么都没留下。

    如果将来我也死了,便无人再可以证明,他活过的事实。

    江心不远,转瞬即到。

    打开“盒子”,便可看见一个红色“布兜”。

    当初,是我亲手将“它”放了进去。

    当时,我并未想过,十八年后,我会再亲手将“它”取出,“挫骨扬灰”!

    原本我以为,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不过是一“拿”一“丢”,两个动作而已。

    可到了将萝卜塞进骨灰盒的步骤时,我却犯了难。

    萝卜很大,骨灰盒很小。

    连“捶”带“拍”地鼓捣了好久,也仅能卡进萝卜一半的“身躯”。

    那套动作,应该挺滑稽的。

    余光里,我看见大帝似乎很想笑。

    但应该是碍于场合的“庄重”,给强行压了下去。

    毕竟是木制品。骨灰盒丢到江里后,“它”便漂浮在我的眼前,始终不肯离去。

    如果它入水即沉的话,或许我便没有时间难过。

    但“它”就那样在我眼前漂着,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后悔。

    盒子没了,便只剩下一“布兜”骨灰。

    我捧着“他”,立于船边的围栏。

    想象中,只是随手一“丢”的动作,突然艰难无比。

    出发前,我还盘算着,应该是要一把把“掏”出,再一捧捧“撒”下。

    可在真的能亲手抱着“他”的时候,我却连打开那个“布兜”,看一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从未想过,我竟会想他。

    我也搞不清楚,那份“不舍”,源自何处?

    我抱着“他”,轻轻地。

    怕稍一用力,“他”的“身体”便会溢出。

    生死,别离。

    我知道我的下一个动作,“他”就会永远地消失。

    散于江河,化为鱼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帝忽然来到我的身边,点了一根烟,递到我的嘴里。

    又点了一根,去到一旁。伏在围栏上,望着江面发呆。

    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可身旁,还有人在等待。

    何况我的一生,后悔的事还少吗?

    多此一件,无妨!

    “爸!!!”

    声嘶力竭地一声狂吼,伴随着抛出的动作。

    利落,却不干脆。

    我终于还是把“他”丢了出去,拼尽了全身力气!

    嚎哭。

    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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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想哭。

    我很孤独。

    从此以后,我便是无根的野草。

    没有来处,无问归途。

    直哭到发不出声音后,呆坐于船板之上。

    大帝再次来到我的旁边,贴着我坐下。

    点了一支烟,塞到我的嘴里。

    “走吗?”他问道。

    “走吧。”我答道。

    失魂落魄。

    按照原有的约定,一回到市里,我便给老叔打去了电话:“事儿已办妥,一切顺利。”

    随后,老叔又请我和大帝吃了一顿烧烤。

    席间,我无心多言。

    倒是大帝与老叔讲述起“水葬”的过程时,如此说道:“……只听天涯忽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爸’后,便将叔叔的骨灰,抛到了江里。我认识他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哭的那么伤心。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天人永隔’……”

    闻言,我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刚刚是在“演戏”的错觉。

    而大帝,便是那唯一的观众。

    其实“堂前尽孝”的下一句,是“屋后不相往来”。

    我本不想做给任何人看,但又很想有人可以见证。

    我正纠结之时,老叔忽然嘬了嘬牙花子,沉声道:“也行,虽然你爸生前不爱溜达。死后让他顺着江流,到处转一转,也挺好的!”

    我他妈的瞬间就很懵逼!

    昨天你不是还说,我爸喜欢到处“溜达”的吗?

    怎么我给他“扬”了之后,你又说他其实是个“宅男”了呢?

    可我也没有问。

    倒是两行热泪,不自禁地流下。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怪只怪,我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了解爸爸的“习性”。

    我们父子之间,情缘太浅。

    突然之间,我对一事特别好奇。

    于是我问道:“我爸爱我吗?”

    老叔愣了愣,又看了大帝一眼,回答道:“你爸这辈子虽短,但最爱的那一个,始终是你!”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信。

    因为记忆里,似乎并没有能够证明“他爱我”的确凿“证据”。

    而且我还亲口听他说过,他这辈子,就只爱我的妈妈一人。

    但我还是要那样去问,或许就只是想听到一个,“谎言”!

    其实对于爸爸,我也不是没留下可以“纪念”的物品。

    一块刻着他“生卒”年月,写有“奠”字的铜牌,被我从骨灰盒里取出,时刻带在了身边。

    心血来潮想要给爸爸“烧纸”的时候,我便会去到海边,用海沙堆起一小座“沙丘”,再将那块“铜牌”立于上边。

    然后当着“他”的面,燃起纸钱。

    口里,还会不停地念叨着:“你照顾好自己便罢,不用管我。这边一切都好,我妈也很好……”

    直到又过了九年,我带着妈妈进行第二次心脏手术的时候,为“迷信”之故,才第一次与这块铜牌“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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