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子明鉴。”马清仿佛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

    他苦涩地开口道：“清……自然也看得出晋室颓废，积重难返，非人力可挽。只是……只是马清现在好歹还是个朝廷任命的太守，若谨守职责，治理地方，或许还能有所升迁，拥有更大的权柄。可若依巨子之言，将来一切都由百姓选举……那可就完全没有准绳了。”

    他摊开手，显得既无奈又担忧：“万一……万一马清到时候只被选了个县令，或者……或者干脆什么也没选上，成了一介草民……那……那岂不是非但没能造福更多百姓，反而先害了自己？这……这该如何是好？”他的语气充满了对自身地位的担忧。

    “哦？”奚陵拖长了声调，面纱之上，那双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朝马清的胸口点了点，“闹了半天，马太守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官位前程啊？”

    “巨子误会了！”马清急切地辩解。

    他朝奚陵面前凑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马清心里第一个想的自然是百姓！可是……可是只有做了官，掌握了权力，才能更好地为百姓做事啊！官越大，能调动的资源越多，能为百姓办的事就越大越多！马清是想做个好官，做大官，可不是不做官啊！”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纠结。

    两人距离拉近，一股淡雅而持久的沉香气味，从奚陵的衣袍间隐隐传来。这是极为名贵的高级香料。墨家讲究节用，讲究艰苦朴素，为何会用这样的香料？

    这个细节，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马清一下。

    “马太守，”奚陵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面纱上那双眼如同冰冷的射孔，再次死死盯住马清，“我墨家‘尚贤’，主张的便是任人唯贤！考察的是人的才能与品德，而非出身门第！必须以真实的才能和切实的功绩来选拔官吏！”他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辞严。

    “不过……”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起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微微舒展，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理解”的松弛：“你所虑，也并非全无道理。天下百姓何止千万，若真要让每一个农夫、每一个匠人都来投票选举，不知要选到猴年马月，耗时费力，贻误时机。再说，百姓之中也难免有愚昧糊涂、容易被收买蛊惑之徒。若是让小人选出了昏官、坏官，又该如何是好？此法……确实过于理想，难以实际执行。”

    马清瞪大了眼睛，脸上堆满了疑惑和求知欲。

    “所以——”奚陵用一种“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马清，冲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才需要我们墨家！需要由我们这些深刻理解并践行墨家精义的核心子弟，来主导这一切！只有让我们墨家子弟担任各级官吏，才能确保选出的皆是贤能，才能保证他们必定是一心为了百姓、绝无贪腐的好官！由我们来为民做主，替民择贤，这才是通往大同世界的可行之路！”

    “哦——！”马清脸上瞬间绽放出恍然大悟的激动神情，他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妙啊！真是绝妙的好办法！巨子深谋远虑，马清拜服！”

    “只要你诚心加入我墨家，”奚陵似乎对马清的反应十分满意。他伸出手颇为器重地拍了拍马清的肩膀，语气充满了许诺的意味，“我以巨子之名向你保证，你的官职，绝不会低于现在的太守之位！只要你确实是真心为民，且真有安邦定国之才，将来在新朝之中，位列一品，也绝非没有可能！”

    “马某对墨家学说敬仰已久，早已心向往之！”马清脸上露出无比激动的神色。

    他抬起双手，朝着奚陵行了一个极为标准、近乎九十度的弯腰拱手大礼，声音都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恳请巨子收留马清为弟子！清愿追随巨子，践行墨道，虽九死其犹未悔！”

    奚陵弯腰伸出双手，虚扶马清起身：“你在东平这半个月的所作所为，推行新政，分配土地，我都看在眼里。确实是个能干事、也想干事的好官，是难得的人才。我自然愿意收你入我门墙。只是……”他话说一半，欲言又止。

    “巨子不必多言，马清明白！”马清表情严肃，“墨家乃是传承数百年的高尚团体，纪律严明，绝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松散组织。入门必然有其规矩和考核，这点觉悟，清还是有的。”

    “你有如此觉悟和见识，已经强过我门下许多子弟了。”奚陵点了点头，仿佛十分欣慰。

    他埋头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慢慢抬起头，用一种看似和蔼实则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马清，“嗯……我墨家确实非比寻常组织，乃是一个纪律极其严明、等级森严之团体。尤其强调……对巨子令谕的绝对服从。此乃凝聚力量、达成目标之基石。”

    “天下将乱，苍生涂炭，清立志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墨家之理念与力量，正是马清实现抱负之唯一途径！”马清挺直腰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响声，语气斩钉截铁，“马清愿唯巨子马首是瞻，令行禁止，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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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甚好！”奚陵点了点头，终于开始切入实质，“墨家除我巨子之外，门下弟子分为四个等级。”他伸出三根手指，“新加入的成员，皆为弟子，称作‘门人’，此乃初级。弟子需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与历练，合格之后，方可晋升为‘工匠’。”他目光瞥向亭外如铁塔般矗立的墨仁，“墨仁，便属于此一级。”

    “‘工匠’之上，乃是‘执事’，墨贞……便是这一级。‘执事’之上，便是我的核心骨干弟子，称为‘长老’。”奚陵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亲近：“他们负责协助我管理各方事务，地位尊崇。”他说到这里，抬眼意味深长地瞟了马清一眼，“墨贞对你印象颇佳，在我面前，可是没少替你说好话。”

    “惭愧，实在是惭愧……”马清连忙谦逊地低头，心中却是一凛，不知道墨贞到底说了些什么，生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绽，只好用含糊的谦辞搪塞过去。

    “长老会在各地设立据点，负责管理当地的墨者与事务。”奚陵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加入之后，能直接越级担任我的长老。我会划拨一片区域归你统辖。这片区域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可以是一个州，也可以是两个……那便是后话了，全看你日后之功绩与表现。”

    “清愿接受巨子的一切考核！”马清有意做了一个挺起胸膛、慷慨激昂的动作，仿佛迫不及待要接受重任。

    奚陵突然毫无征兆地转换了话题，那双透过面纱的眼睛骤然变得炯炯有神，锐利如刀，直刺马清内心：

    “听墨贞说……你有意和青州的王飞豹联手，南北夹击，图谋济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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