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岑终于平静了下来，神色阴郁地注视着铜镜中那个模糊而狰狞的自己。
想要扭转乾坤，按照他现在的心意去做，第一个要拔除的，就是韩之序。
而他手中唯一能威胁到韩之序的利刃，就是李锐那个账册上，韩之序母亲的名字！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狠厉。
在这场你死我亡的对弈中，任何一丝的仁慈与迟疑，都显得滑稽可笑。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猛地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
既然是你们逼我的，就别来怪我！
接下来的几日，刑部衙门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整个官署仿佛被一层无形的低气压笼罩，官员们走路都踮着脚尖，交谈时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堂中的两尊煞神。
对韩之序敬而远之也就罢了，毕竟这位是以前让人闻风丧胆的镇抚使。
同样的，这情况也发生在白发的裴玉岑身边。
他座位周围三尺之内，成了无人敢踏足的禁区，空气都仿佛比别处要阴冷几分，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腐朽气息。
裴玉岑一改常态，不再试图拉拢或接触任何人。
他每日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同一尊雕像，沉默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刑部文书。
许多积压多年的陈年旧案，都在他手下被一一剖析解决，效率高得惊人。
他与韩之序同处一堂，却再无任何言语或眼神的交锋，像是已彻底认命，接受了这屈辱的安排。
也从来不理会旁人对他那头刺目白发背后，那些惊惧与议论。
这番作态，让陈阁老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满。
自己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如今越来越不听话了。
??..??
十日后。
夜色渐深，长公主府邸，静雅阁内，依旧烛火通明。
林青瑶听着金宝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汇报着裴府的近况，素白的手指优雅地端起白玉茶盏，神色没有半分波澜。
“......奴才听说，那裴侍郎如今瘦得脱了相，一头青丝尽白，跟个索命的恶鬼似的！”
金宝说得绘声绘色。
一夜白头？
她将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吹开水面漂浮的嫩绿茶叶，心中没有丝毫怜悯，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这世上，最该一夜白头的人，难道不是前世那个在绝望中自尽的她吗？
还是说，这又是裴玉岑上演的一出博取同情的苦肉计？
不过不论何种猜测，不正符合她的猜想吗？
很快，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裴玉岑这样自私到骨子里的人，在几次三番被她拒绝，甚至被她指着鼻子让去死之后，心中留下的绝不会是悔恨，只可能是滔天的恨意。
从今往后，他恐怕只会是敌人。
一个知晓未来的敌人，其潜在的破坏力，远比千军万马更加可怕。
这个念头，让她本就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冷静。
只是在给镇南王布下的棋局之中，裴玉岑这枚棋子还有用处，否则，真该让韩之序早早了结了他，以绝后患！
还好，反观韩之序，并未因裴玉岑的沉寂而有半分放松。
在他看来，裴玉岑从来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该死的敌人。
所以所谓的蛰伏，不过是毒蛇在发动致命一击前的安静而已。
这几日以来，韩之序动用已卸任的镇抚使身份留下的秘密人脉，一张无形的罗网，早已悄无声息地撒向了整个上京朝堂。
原本的计划，是先查上京城，再查京外官员，可是让韩之序和林青瑶都没想到的是，短短十日，数条线索如涓涓细流，从四面八方不约而同地汇集而来。
所有的线索，都清晰无比地指向了同一个源头——内阁首辅，陈阁老。
韩之序看着卷宗上陈列的信息，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好看的眉头却紧紧锁成了一个结。
太快了。
线索来得太快，太清晰，指向性也太过明确。
陈阁老这只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老阁老，大靖的肱股之臣！
说是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了！
就是这样一个首辅大人，怎么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马脚？
这不像是圈套，倒像是直接把自己的脖子洗剥干净，伸出来，等着他下刀。
可这一刀，谁敢轻易去砍？
只要稍稍走漏一点风声，全天下多少受其恩惠的文人学子，多少在朝的官员门生，都会群起而攻之。
那口诛笔伐的浪潮，足以动摇国本，那才是真正的大动荡！
“不能顺着这条线索查。”
林青瑶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韩之序的沉思。
韩之序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抬眼看她，眸中却多了丝探寻。
阿瑶姐姐这是......笃定陈阁老就是幕后之人？
不是他多心，从常理来讲，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百官敬仰的当朝首辅，居然是妄图颠覆朝堂的幕后黑手！
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任何一个掌权者，最少也要经过再三的查证与权衡。
可阿瑶姐姐的语气，明显是已经笃定了就是陈阁老！
“要用点逆向思维。”
林青瑶没有察觉到韩之序的异常，放下茶盏继续道。
“如果他有这样的能力和野心，就说明他表面上的清廉简朴，都是伪装。”
“那么，去查他和他那些政敌私底下的资金往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思绪却比火焰更加明晰。
“再查他的老家，查他以清名资助的那些学堂，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要查清楚！”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陈阁老，那么她记忆中的一切，还有裴玉岑那不顾一切的急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如今他们要查的不仅是证据，也是陈阁老要做这件事的动机！
历朝历代，文臣与武将集团多有不和。
可是外祖文家，自母后入宫为后，便很早就举家迁往了西北苦寒之地。
这些年来不但牢牢守卫住了西北边境，甚至在几年前老定国公尚未离世时，差点就打到了西北蛮夷的老巢！
军功赫赫，忠心耿耿，就算是内阁其他与武将不睦的大臣，也挑不出文家一丝一毫的错处来！
那么......陈阁老要诬陷文家，费尽心机铲除文家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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