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足利义满洪亮的笑声再次响彻大殿,脸上豪情勃发,方才因贾玌入侵带来的阴霾似乎被这殿中炽热的战意一扫而空!
“有如此国士献策,有尔等忠勇武士效命,区区贾玌,何足道哉?!庆国铁骑火器虽利,难道能敌我大和武士万众一心、背水死战之魂?!”
他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们要战,那便战!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让庆国见识见识,何为武士之怒!何谓玉碎之志!”
“战!战!战!”
“板载!!”
众人瞬间沸腾!
然而
“报——!!!”
震耳欲聋的呼声尚未完全落下,殿外陡然传来一阵嘶喊!
那声音穿透层层殿门,瞬间刺破了殿内狂热的氛围!
纸门“唰”地被粗暴拉开!
一名奏者番连滚带爬扑入,双手捧着一个木匣!
“将将军大人!对马!宗家!六百里加急血书至!!!”
“血书”二字再现!
如同冰水浇头!
足利义满身体瞬间绷紧!方才因“玉碎”口号升起的豪情僵在脸上!
细川赖之、斯波义将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转为惊疑与骇然!
所有目光再次死死盯在染血木匣!
顷刻间,这个小小的评定间,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侧近众再一次强作镇定上前,接过木匣。
开盖。
取出一块同样皱巴巴的白麻布。
布上,潦草涂抹着的字迹,透出与萨摩血书如出一辙的绝望!
侧近众展开,只看一眼,便是瞳孔骤缩!手剧烈颤抖!
惊慌地看了足利义满一眼后:
“将军钧鉴——急报!我水军主力追击朝鲜水师,于釜山水道突遭庆军主力舰队伏击!”
“敌舰千艘以上!黑帆蔽海!火器凶猛前所未见!”
“激战半日我军全军尽殁,舰只焚沉,仅余二十余残船遁回对马;宗宗家主亦殉国”
死寂!
比萨摩陷落时更冰冷、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方才还响彻云霄的“万岁”声浪,戛然而止!
所有高举的手僵在半空,所有狂热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茫然。
宗氏也完了?追出去的主力全军覆没?!仅逃回二十余船?!
“哐当!”
足利义满站立不稳,撞到后方的茶几上!
倭寇京都,甄家屋敷内的一处庭院!
庭院不大,矮墙环绕,几株樱树尚未到花期,枝桠在微凉的春风中显得有些萧索。
一张低矮的胡凳上,坐着一位老妇人。
她身着虽料子上乘、却明显带着庆国江南韵味的锦缎袄裙,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正是甄宝玉的祖母,甄家老太君。
她的目光,穿透稀疏的枝桠,长久地、固执地凝望着西边的天空。
那里,是海的方向,更是故国的方向。
皱纹深刻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化不开的愁绪。
离乡背井,随孙儿逃亡至此,寄人篱下,纵有锦衣玉食,又怎能消解这刻骨的乡愁?
“唉!”
想到这,甄老太不由摇头叹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贱命一条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就该就该死在江南故土” 声音低哑,如同枯枝摩擦。
“早知今日当初当初就该跟着我那苦命的儿一同去了也好过流落这千万里之外的化外之地”
“这把老骨头死都死不在祖宗坟茔边上呵呵呵呵”
到最后,她干笑了两声,笑声里却满是苦涩与空洞,浑浊的老眼里,映着光秃秃的枝桠,也映着那片再也回不去的西天。
“祖母大人,” 这时,一个轻柔温顺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异国腔调,汉语虽努力咬字,仍显生涩,“风凉。披衣?”
她穿着色彩明丽的吴服,发髻梳成倭国贵族少女式样,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恭顺与小心。
正是被足利义满的许配给甄宝玉的三女,千代姬。
千代姬双手捧着一件薄绒披风,动作轻柔地替老太君披上肩头。
甄老太君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千代姬覆在她肩头的手,算是回应。
千代姬顺势在老太君脚边的软垫上跪坐好,顺着老人的目光也望了望西边,轻声劝慰:
“祖母大人思乡?千代姬明白。但这里,也很好。将军父亲待宝玉君好。待您也好。” 她努力组织着词汇,眼神真诚,“宝玉君有才干。父亲器重。未来光明。您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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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君终于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千代姬年轻姣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微微叹了口气:
“好孩子难为你,有心了。宝玉他是个好孩子。你能待他好,待我这老婆子好,便好。” 她顿了顿,终究没再多说什么乡愁,只道,“这庭院清静,也算难得。”
千代姬脸上浮现浅浅红晕,低下头,声音更柔顺:
“能侍奉祖母大人是千代姬的福分。宝玉君才貌双全,千代姬能嫁与他心中欢喜。”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对未婚夫婿的倾慕和满足。
在她看来,甄宝玉君高大俊朗,学识渊博,谈吐风雅,虽来自异国,却比许多粗鲁的倭国武士强上百倍。
将军父亲将她许配给这样的人物,她是真心欢喜的。
甄老太君看着少女眼中的光彩,心中的愁绪似乎也化开了一丝。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千代姬的鬓发,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宽慰笑意。
就在这时——
“吱呀——”
庭院入口处的纸门被拉开,甄宝玉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吴服略显凌乱,步履不复平日沉稳。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色苍,眉头紧锁,嘴唇抿得死紧。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和状态,立刻吸引了庭院中两人的注意。
甄老太君抚着千代姬鬓发的手一顿,眼睛带着惊疑望向门口。
千代姬也循声回头,看到甄宝玉的模样,清秀的小脸上瞬间布满担忧。
“宝玉君!” 千代姬惊呼一声,立刻站起身,小跑着迎上前去,仰头望着他苍白的脸,“你你怎么了?脸色好白!是是生病了吗?”
说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额头试探温度。
甄宝玉被她的声音和动作拉回现实。
他猛地一抬眼,先撞上祖母那充满忧虑的目光,心头一紧;随即视线下移,落在眼前这张满是关切、不谙世事的娇俏容颜上。
千代姬仰着脸,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依赖。
看着这样的她,甄宝玉勉强扯动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苍白而僵硬。
他没有回答千代姬的问题,而是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千代姬柔软的发顶。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议事久了些。”
被心上人如此温柔地抚摸头顶,千代姬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羞涩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轻颤。
方才的担忧似乎被这亲昵的举动冲淡了不少。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甄宝玉俊朗的侧脸,心中小鹿乱撞,只觉得宝玉君连疲惫的样子都这般好看。
“原原来是累了。” 她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少女的娇憨,顺从地点点头,“那那宝玉君快些歇息。千代姬就不打扰了。”
她说着,又飞快地看了甄宝玉一眼,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迈开细碎的步子,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庭院。
甄宝玉和甄老太君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个纤细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拐角。
甄宝玉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脸色复杂。
对这个单纯善良的倭国小公主,并无恶感,甚至有些怜惜和喜欢。
她的依赖和倾慕,是这异国中难得的一丝暖意。
“唉”
一声叹息自身旁响起。
甄宝玉身体微震,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祖母。
“玉儿……” 甄老太看着甄宝玉,“祖母许久未见你露出这般难看的脸色了。”
“自打江南事败,我那两个苦命的儿子没了,咱们甄家就剩你这根独苗撑着拖着老的老小的小漂洋过海落进这倭寇窝。”
“千斤重担都压在你一人肩上。祖母知道你苦,你累。可你从来都咬牙撑着,在外人面前从不露怯。”
“今日” 老太君的目光望向甄宝玉苍白的脸,“你这脸色比当初咱们刚上岸,惊魂未定那会儿还要难看!能告诉祖母吗是不是天塌下来了?”
甄宝玉沉默听着,迎上祖母洞悉的眼,知道瞒是徒劳,也瞒不住。
他深吸气,喉结滚动。
“祖母,” 声沉如闷石,“庆军打过来了!而且还是辽国公贾玌亲自过来!”
话音落下。
甄老太君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而后——闭眼。
“贾玌” 老太君唇皮哆嗦,这个名字如寒冰过喉。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望向庭院西天那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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