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波昏死过去后,牢房里的时间仿佛凝成了沉重的铁块。每一秒都像在黏稠的、弥漫血腥气的沥青里艰难爬行。
欧阳蔚的喃喃自语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沉寂。他只是睁着眼,瞳孔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仿佛灵魂早已挣脱这具残破的躯壳。潮湿的霉味与血腥、呕吐物混合成一种绝望的气息,无声地侵蚀着每一寸空气,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吞咽沙砾。
任平生靠墙坐在冰冷的地上,水泥的寒意一丝丝渗进身体,与内心的冷汇成一片。他听着肥波微弱断续、濒死般的呼吸,看着那条扭曲变形的腿,一股巨大的无力与愤怒在胸腔翻涌,最终沉淀为更深沉的疲惫和决绝。肋骨的疼痛随着每次吸气尖锐袭来,仿佛有根无形的铁丝缠绕胸腔,越收越紧。汗水混着污迹从额角滑落,滴在冰冷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
钟浩早已撕下所有伪装的耐心。陈医生那种“精致”的折磨与最后赤裸的暴力碾压,宣告沟通彻底结束,现已进入纯粹的暴力阶段。下一个会轮到他?还是已经崩溃的欧阳蔚?任平生的目光扫过同伴——欧阳蔚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即使意识逃离,身体仍记得刚才的酷刑;肥波庞大的身躯此刻脆弱得像随时会在下一声喘息中碎裂。
他不再计算所谓“变数”,不再分析钟浩的心理。到了这个地步,一切思考都是奢侈。剩下的,只有最原始、最本质的坚守——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说。为了裘老大?或许有一部分。但更多,是为对得起身边这两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同伴,是为不让自己变成钟浩和陈医生那样的存在,是为在最后一刻,还能看得起自己。
这是一种陷于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平静,是将自身化为顽石的决绝。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缓慢而有力,像一面战鼓在废墟中孤独地敲响。这节奏奇异地安抚了他,让他与眼前的苦难保持了一种抽离的观察。他注意到墙角一只蟑螂正谨慎地爬过欧阳蔚僵硬的手指,生命的顽强在此刻显得既荒谬又悲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小时,也许只有一瞬,走廊里又一次响起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很轻,只有一个人。
铁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去而复返的陈医生。他没带任何工具,只静立门外,目光扫过昏死的肥波,扫过魂不守舍的欧阳蔚,最后落在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的任平生脸上。白大褂下摆沾着一抹暗色污渍,不知是血还是药液,为他冷静的形象平添一丝混乱。
他脸上不见了先前那种伪装的温和或冰冷的讥讽,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他没有走进来,只站在那儿,沉默地注视着任平生。眼镜片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微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任平生也回视他,不开口,不质问,不愤怒,像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再无波澜。干裂的嘴唇绷紧,微微刺痛,但这疼痛与全身伤痛相比,微不足道。
沉默的对峙持续了近一分钟。陈医生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丝毫恐惧、动摇或妥协,却一无所获。任平生的视线甚至越过了陈医生,投向走廊更深远的黑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早已接受了所有可能。
终于,陈医生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死寂的牢房里异常清晰,几乎能听到气息中夹杂的疲惫。
“值得吗?”他忽然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为一个已消失的王国,为几件死物,把自己和同伴折磨至此?裘振南给了你们什么,值得用命去换?”
任平生缓缓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力气。干裂的嘴唇微动,声音沙哑如磨砂:“你……不懂。”
“哦?”陈医生挑眉,这个动作在他平静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我不懂什么?忠诚?还是利益?”
任平生望着他,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嘲讽:“你……只懂……怎么让人变成鬼……”他喘了口气,积蓄力量,一字一句道,“……但我们……还是……人。”
陈医生脸上的肌肉似乎僵了一下。他盯着任平生,眼神复杂地变幻——恼怒,不解,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动摇。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白大褂衣角,泄露内心的波动。
他再度沉默。片刻,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摇摇头。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愉悦,只有一种空洞的自嘲。
“人……鬼……”他低声重复,像在品味什么,“有时候,区别并不那么明显。”
他没再追问任何关于裘振南的事,只是最后望了一眼牢内的惨状,尤其是任平生那平静却决绝的眼神,然后缓缓地、亲手将铁门拉上。铁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锁舌扣合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终结意味。
他走了。没有再用刑,没有再审问。
任平生明白,这意味钟浩放弃了。至少,放弃了从他们这里用常规手段获取信息的可能。他们以最惨烈的代价,扛住了最后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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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可能这意味着:他们已失去最后利用价值。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最终的“清理”。这个念头如冰蛇滑过脊背,但他没有让它停留。此刻,生存的每一秒都是挣来的。
牢房里再度只剩三人。肥波依旧昏迷,呼吸微弱。欧阳蔚依旧空洞。任平生靠墙坐着,疲惫如潮水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但他不敢睡,强撑着维持最后一丝清醒。他听着自己的心跳,数着呼吸,用尽全部意志力保持意识。黑暗如同活物,在角落里蠕动,试图爬进他的脑海。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片刻,走廊外隐约传来一些异动——急促的脚步声、模糊的呼喝,距离似乎很远,听不真切。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扭曲而不真实。
任平生猛地抬头,这个动作让他一阵眩晕。他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侧耳倾听着每一丝声响,试图从中分辨出希望或毁灭的征兆。
但那声响又迅速消失,仿佛只是错觉。寂静再次压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是钟浩的人在做最后处理?还是……那微乎其微的“变数”?
他无从判断。极致的疲惫和伤痛最终压垮意志,眼皮越来越重,视野模糊黯淡,最终彻底失去意识。
陷入昏迷的前一瞬,他仿佛听见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清晰无比的警笛,如幻觉般划入脑海。那声音尖锐而持久,像一把利刃刺破沉重的黑暗,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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