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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30章 周妃
    建安八年的秋天,庐江的枫叶红得像燃起来的火。

    周彻坐在窗前,看母亲和侍女们清点嫁妆。

    樟木箱里叠着蜀锦的被面、苏绣的帐幔,最上层铺着一匹织金妆花缎,是母亲托人从蜀地换来的,说要给她做新婚的喜服。

    “孙家三公子亲自来求的亲。”母亲抚着她的发顶,银簪在鬓边闪着光,“你兄长说,这是两家的缘分,也是江东的造化。”

    周彻摸着袖口新绣的鸳鸯,指尖有些发凉。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佩剑的少年,后来听府里的侍卫说,他在江夏亲手斩了黄祖,剑上的血气三天都没洗去;又听兄长讲,他在江东招揽贤才,连张昭那样的老臣都对他赞不绝口。

    她不懂什么“江东的造化”,只知道从今往后,她要离开住了十六年的将军府,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个陌生男人的妻。

    迎亲的船队在长江上排了十里长。

    周彻坐在舱内,透过雕花窗棂看江水东流。

    陪嫁的老嬷嬷王氏是看着她长大的,此刻正给她梳鬓发:“建业城比庐江繁华十倍,吴宫的宫殿是用楠木盖的,地砖都是汉白玉铺的。听说宫里有座摘星楼,站在楼上能看见整个长江呢。”

    周彻“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舱角的琴上。

    那是兄长送她的陪嫁,桐木琴身,琴尾刻着“清风”二字,是父亲生前的笔迹。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月下教她弹琴,说“琴音能定心,乱世里,心定了,日子才能安稳”。

    船到建业码头时,孙权亲自在岸边等候。

    他比三年前高了些,褪去了少年气,玄色朝服上绣着猛虎纹样,腰间的佩剑换了柄更长的,玉坠却还是当年那枚。

    见她下船,他伸手扶了一把,指尖触到她的腕子,温温的,带着些江边的潮气。

    “一路辛苦了。”他说,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听不出情绪。

    周彻低头道:“有劳公子。”

    穿过码头的人群时,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落在身上——好奇的、审视的、带着敌意的。

    王氏在她耳边低声说:“那些是江东士族的家眷,夫人莫怕,咱们周家在庐江也是望族。”

    周彻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孙权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竟让她莫名地安心。

    洞房的烛火亮到天明。

    周彻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头上的凤冠压得脖颈发酸。

    孙权卸了朝服,只穿件月白中衣,坐在案前翻看她带来的书籍。

    他拿起一本《女诫》,翻了两页又放下,拿起《诗经》,最后竟拿起兄长送她的琴谱:“你会弹琴?”

    “略通皮毛。”她小声答,指尖绞着衣角。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冲淡了眉宇间的英锐,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江面:“明日我带你去看城西的古琴台,那里的桐木,是当年楚庄王用过的。”

    那一夜,周彻枕着陌生的锦被,听着窗外宫人的脚步声,第一次明白,所谓婚姻,原是要把两个陌生人的日子,慢慢过成同一个调子。

    就像她带来的琴,总要在新的房间里,弹出合时宜的音。

    建安十三年的冬天,建业下了场大雪。

    周彻正坐在暖阁里教侍女们绣寒梅,窗台上的炭盆燃得正旺,把青瓷瓶里的腊梅烘得愈发香了。

    贴身侍女春桃掀帘进来,脸色发白,手里的铜炉差点摔在地上:“夫人,前厅出事了——主公把长史张昭的奏疏摔了!”

    周彻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针尖刺破了绢帕。她知道张昭为何上奏。

    上个月,兄长周瑜在赤壁烧了曹操的战船,江东上下都在欢呼,唯有张昭连日上书,说要趁曹操新败,赶紧遣使许昌议和。

    “备些热茶,我去前厅看看。”她起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前厅里果然气氛凝重。

    孙权背对着门口站着,手里攥着一卷竹简,指节泛白。

    张昭跪在地上,花白的胡子上沾着雪沫,声音发颤:“主公!曹操虽败,根基未动,若此时逼得太紧,恐遭反噬啊!江东子弟经不起再一场大战了!”

    “反噬?”孙权猛地转身,眼睛里像有火在烧,“我江东子弟在赤壁流的血,难道是白流的?公瑾在前线拼杀,你却在这里说要议和?”

    周彻端着茶盘走进来,脚步轻得像雪落。

    她先把一盏热茶放在孙权手边,茶盏是汝窑的白瓷,烫得他指尖一缩,怒气似乎也消了些。

    又给张昭换了杯新茶,茶水里飘着两片梅花瓣:“张长史冒雪前来,定是冻着了。这茶是用去年的梅花熏的,暖暖身子吧。”

    张昭一愣,看着眼前这位总是低眉顺眼的周夫人。

    她嫁入吴宫五年,从未在朝堂上发过一言,平日里只在后院弹琴绣花,连宫宴都很少出席。

    可此刻她站在那里,素色的衣裙映着窗外的雪,竟让人说不出重话。

    “夫人……”张昭捧着茶盏,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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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梅花的清香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的躁火竟灭了大半。

    他对张昭道:“长史的意思,我记下了。天冷,先回去歇息吧。”

    张昭走后,孙权看着周彻收拾茶具,忽然问:“你不怕我迁怒于你?”

    “主公是明君,”她低头擦着茶渍,声音柔和却坚定,“明君不会迁怒,只会权衡。张长史忧心江东,主公忧心天下,本是一体。”

    孙权笑了,伸手拂去她肩头落的一片雪花:“还是你懂我。”

    那时周彻已嫁入吴宫五年,为孙权生下了长子孙登。

    她渐渐明白,这座宫殿里的风雨,从来都比外面更烈。

    有一次,她去给吴夫人(孙权之母)请安,听见侧殿里有人说话。

    是江东士族顾家的夫人,正对着吴夫人的侍女抱怨:“那周氏仗着兄长是周瑜,在宫里横行,听说连主公都要让她三分。”

    另一个声音接道:“可不是?前日我送去的锦缎,她竟说颜色俗,定是瞧不上咱们江东的手艺。”

    周彻捏着暖炉的手紧了紧,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春桃气得发抖:“夫人,她们怎能这样污蔑您?那锦缎明明是织坏了的,您才让我换一匹好的送去!”

    周彻却平静地坐下,拿起未绣完的襁褓——那是给孙登做的,上面绣着只胖乎乎的老虎。

    “她们不是恨我,是恨兄长手握兵权,恨周氏不是江东士族。”她一针一线地绣着,“若我动气,反倒落了她们的圈套。”

    她从不参与朝堂争论,却总在孙权烦躁时,弹一曲他爱听的《平沙落雁》。

    有次孙权与鲁肃议事到深夜,回来时满是酒气,坐在琴台前一言不发。

    周彻没问什么,只静静调弦,指尖划过琴弦,琴音像月光下的流水,慢慢漫过他紧绷的眉。

    弹到一半,孙权忽然握住她的手:“公瑾在赤壁烧船时,你是不是也这样担心?”

    她点头:“夜里总睡不着,听着窗外的风,都像战船的号角。”

    “以后不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会护着你们,护着江东。”

    她也从不让娘家人仗势欺人。

    兄长周瑜每次来宫,她只留他在后园吃碗家乡的荠菜羹。

    有次周瑜的部将周泰想托她给儿子谋个官职,她婉拒了:“军中选才,当凭战功。若我徇私,便是打兄长和主公的脸。”

    周泰后来在濡须口立了大功,孙权亲自为他斟酒,周彻听了,特意让人送去两匹锦缎,说“这是将军应得的”。

    她教孙登读《论语》,也教他辨认田间的五谷。

    有次带孙登去城外的农庄,看着农人插秧,她对儿子说:“记住,这天下的百姓,不是只靠经书活着的。他们要吃饭,要穿衣,主公治理江东,说到底是要让他们能安稳种地。”

    孙登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去摸田埂上的野草,像极了当年在庐江喂鱼的她。

    建安十五年,周瑜病逝于巴丘的消息传到建业时,周彻正在给孙登缝制冬衣。

    针线从指尖滑落,扎在掌心,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孙权走进来,见她对着兄长送来的琴谱落泪,琴谱上还留着周瑜的批注——“彻儿初学此曲,指尖易滑,当缓之”。

    他默默递过一方帕子:“我让子敬(鲁肃)去料理后事了,你放心。”

    她抬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兄长总说,要助主公一统天下……他还说,等天下太平了,要陪我回庐江看锦鲤……”

    “会的。”孙权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因常年刺绣弹琴,指腹带着薄茧,“我会带着他的志向,一直走下去。”

    那一夜,吴宫的琴台第一次空着。

    周彻没有弹琴,只是坐在窗前,听了整夜的风声。

    风穿过宫墙的角楼,呜呜地响,像极了兄长当年在庐江吹的笛音。

    黄武元年,孙权在武昌称帝,定国号为吴。

    册封皇后的那天,百官都以为会是育有太子的周彻,可孙权却下旨,立了徐夫人为后。

    消息传来时,周彻正在给孙登整理冠帽。

    孙登已经十二岁了,穿着储君的朝服,眉眼像极了孙权,却有她的温和。

    春桃气得摔了妆奁,金簪玉钗撒了一地:“夫人!主公怎能如此?您陪了他二十年,太子又是您亲生的!那徐夫人不过是仗着兄长是江东老臣,凭什么压您一头?”

    周彻按住她的手,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徐夫人的兄长徐琨是跟着孙坚公打天下的老臣,江东士族多依附徐家。主公初登帝位,需要他们的支持。”

    她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插在孙登的发间,“登儿,记住,做君王的,心里装的不能只有私情。”

    孙登看着母亲,忽然跪下:“儿臣去求父皇!”

    “不可。”周彻扶起他,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你若去了,反倒让你父皇为难。咱们是他的家人,该为他分忧,不是添乱。”

    成为“周妃”的日子,反而比从前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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