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小点声说!”
这位胖墩男人是刀二爷的二儿子,叫安顺河。那体型是安顺林的两倍还多,肥肉的脸却没有遮挡住鼓鼓的眼睛,头上戴着顶脏兮兮的护耳帽,两只鼻孔呼呼直喷热气,身上穿着右侧开襟的黑粗布油乎乎带包浆棉袄,肥短的腿穿着带补丁的粗布棉裤。在那个贫困潦倒的年代,家里能有个大胖子还真是件稀罕事。
“他跟咱要钱,要码头银子,不是说好半年一结的吗?刚到码头货还没装船伸手就跟我要钱,他钻钱眼里了!”
胖子说话的那股腔调像是在外面受了很大委屈,回家对着他爹撒娇。
“粮食没有运出去?”
“没有,都在马车上压着呢!”
“你把粮食归仓吧,我去一趟码头找他掰扯掰扯。”
“爹,你可不能饶了他!”
“你去吧,我心里有数!”
“唉!”
胖子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刀二爷看着老二出门,皱着眉头不语跷起脚,把旱烟杆在鞋底磕了几下,转头问海蜇:
“海蜇兄弟,你说安祥德会不会再回两城?”
“他带兵打仗到处跑,近几年是不可能回两城。等他解甲归田时,倒是有可能回来看看,毕竟两城是老家,还有这么多土地渔船房产家业,他肯定会挂念的。”
“看来我这码头银子是非缴不可!”
安喆觉得时间不早了,海蛎子还等着我,应该快点回去。
“哥,我今天来哥家里就是为了给哥送喜帖的,你忙着我回去了。”
“海蜇,别忙着走啊,几年不见喝几盅吃了饭再走。”
“不了!哥,家里有事还等着我,改日我再来跟哥哥叙旧。”
“海蜇,听你哥的,留下吃了饭再走!”
“不了嫂子,咱们酒店里再见面吧!”
“海蜇兄弟,再来玩!”
**人又溜达出来拉着酸溜溜的腔调凑热闹。
“谢谢小嫂子!”
海蜇回头对**人轻轻摆摆手算是礼貌告别,海蜇告辞刀二爷朝两城镇奔去。
海蜇在路边招呼了一辆车架缠满麻绳快要散架的小驴车,也不顾破烂不堪的驴车有多脏,坐上去颠簸着离开尧沟村。
天,一丝丝云彩也没有,蓝得那么晶莹剔透。风,也早就不见了踪影,阳光照射在脸颊感觉暖暖的很惬意。虽然对安吾台的了解还很肤浅,对他目前的实力也知之甚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凭他在他控制的地盘上肆无忌惮,无底线的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积累的民怨一旦喷发,就将是烈火爆燃。当务之急的工作是在此地成立党的组织来发动百姓,领导百姓,建立百姓自己的革命队伍。
很快,海蜇到家了,药店门口熙熙攘攘,药材味老远就能闻到。缕缕青烟自白雪覆盖的茅屋顶悄然飘向蓝天,干枯的树枝落满叽叽喳喳鸣叫的雀燕。穿着水兵服的金发洋大人正搂着年轻的中国女人晃悠着走在青石板路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男人低着头,吃力地拉着一辆载着陶罐的木板车在海蜇身边缓缓驶过,嘴里不住地喷着白气,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同时嘶哑地吼着:
“让开!让开!”
海蜇赶紧侧身躲避木板车。
“海蜇,海蜇!”
有人在呼叫安喆,他往身后看,没有人对他打招呼,只有一个挑着木柴担的女人在身边吭哧吭哧地走过。
“海蜇,你眼神不好使啊?”
有人拍了海蜇肩膀一下,海蜇回头看见来人,吃了一惊:
“石磨子,怎么是你?”
“海蜇!”
“你,小舵子!真没想到是你们哥俩。”
这时,突然有一只黑黢黢的脏手颤抖着强行伸到海蜇面前:
“小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海蜇暼了老叫花子一眼,伸手摸了摸衣兜,想取一张“民国法币”给叫花子。
“我给,我给!”
小舵子抢先递到老叫花子手里一张面值贰角“民国法币”,打发乞丐快离开。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先别问这么多,回家见你媳妇儿!”
“你知道了?”
“废话,你小子本事真大,竟然敢把‘孙二娘’海蛎子娶到手!你的破事,先生都给我们说了,快走吧,回家再聊。”
药铺门口有坐人力板车来的病人,有坐独轮车走的患者,也有搀扶着行动不便的老人来药铺问诊抓药的邻里乡亲,人来人往都拥挤在药铺门口。
“小舵子,你说谁是孙二娘?!”
海蜇他们几个人正要走进药铺,一声怒吼斥责,吓了这几个人一跳。原来海蛎子刚好站在药铺门口,看到海蜇一个人正往家这边走,又看到石磨子和小舵子跟海蜇有说有笑地一起往药铺这边来,谁知竟听到小舵子提海蛎子小时候的外号,海蛎子顿时杏眼圆瞪,怒气冲冲地发火。刚才还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念叨着很是兴奋的小舵子,听见海蛎子的怒吼声知道不妙立马变怂,缩着头躲在海蜇身后,似小孩子样怕羞。海蛎子小时候的确如男孩子般顽皮淘气,其他孩子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孙二娘”。现在海蛎子长大了,小丫头变成大女人,再有人称呼她小时候的外号,海蛎子自然发了脾气。
“我替小舵子道歉,外边冷,快进屋去!”
海蜇嬉皮笑脸地冲海蛎子卖个撒娇模样,算是哄海蛎子别生气。海蛎子见海蜇的脸耳朵被冻得通红,有些心疼,赶忙撩起棉门帘让他们进药铺。当小舵子走到海蛎子跟前时,海蛎子狠狠戳了小舵子后腰一拳。
“哎哟!”
小舵子扶着腰赶紧跑进屋里,海蛎子也随他们一起进了药铺。
海蜇他爹正在给病人号脉看舌苔,周边也有排队焦急地等候安郎中给其瞧病的患者。海蜇他们几个人也没敢给先生打个招呼,便径直去了后院。他们自小就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味道,全是两层小土楼的院落结构,历经几十年了没有改变,前院是药铺的病房、库房、以及杂物间、茶水间、卫生间等,中院则是病房、药师和医师助理的起居室、海蜇他们原先念私塾时的宿舍、读书房等,后院是老先生及家眷的起居室。
海蜇他们走进小时候住过的宿舍,屋顶没有天棚,裸露着发黑的木梁,裸露着的高粱秸秆隐约夹杂着泥土,一个连一个的蜘蛛网也落满灰尘,屋内的火炉子蹲着水壶还在烧着水,水壶嗤嗤喷着热水蒸气。海蛎子提起竹壳热水瓶,给每只黑色土陶碗都倒上热开水。石磨子也不怕水热烫着嘴,端起土陶碗就喝水,小舵子则手捧着土陶碗,借水的热乎劲温暖自己的两手。
“海蜇,你干什么去了?让我们等了你好久。”
“我去了石榴镇一趟,给刀二爷送喜帖。”
“一个恶霸,你请他干什么?”
“我想借吃席的由头,亲自去探一探他现在的情况。先说你们,你哥俩怎么回日照了?”
“我们哥俩自齐鲁学院毕业后,留在济南,到市立医院当了大夫。”
“你们跟海蛎子是同事?”
“也算是同事,不过海蛎子她在省立医院当外科大夫,而我在市立医院当心脏内科大夫,石磨子当儿科大夫。”
“哟,老安家真的能开洋医院啦?”
“当然,海蜇来当院长!”
“那你们回日照来探亲?”
“看我这记性,把这茬忘了!”
小舵子微微一笑,伸手自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海蜇:
“这是我们在济南时,党组织写给你的介绍信,让我交给你。”
当海蜇听小舵子提到“党组织”三个字时,他愣住了。他看着小舵子,他又看看石磨子,这哥俩瞅着海蜇吃惊的表情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海蜇惊讶地张着大嘴,好一会儿没合上。
“安喆书记,我们向你报到!”
“你们…,你们也参加了党?”
“怎么?你能参加党,我们就不能参加党?快看看给你的信吧,我的书记同志!”
信封面印着红色矩形框,并没有写任何字,海蜇撕开信封,自里面抽出一张暗黄色的宣纸,他抖了一下信纸,展开宽大的信纸,字是自下而上自右往左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