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杜老虎身边,端一杯茶水递给杜老虎,又拿过杜老虎手里的蒲扇给杜老虎扇风。杜老虎伸手接过茶水杯轻轻抿一口茶水,嘴边灰白的胡须也蘸进茶水杯里,移出水杯花白的胡子往下滴水,杜老虎又将水杯递给大夫人,丫环再接过茶水杯。杜老虎用手摸了摸蓄满胡子的下巴,抬头看一下四周和屋外,雨,已经停了,有几只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丫环仆人也在他身边站着等候他去吃饭。杜老虎拿着旱烟杆朝地面磕了磕,烟杆窝里积存满满的烟灰撒了一地。他弓着腰,费劲地起身要站起来,大夫人伸手搀了他一把。
“老喽!”
杜老虎嘟囔着,走到八仙桌边缓缓坐到太师椅,大夫人递给杜老虎一副筷子。杜老虎把旱烟杆放到身后的条几,看了看桌上摆放的午饭菜。一小盆水煮海哈喇,一小盆蒸爬虾,一小盆虾皮拌海带丝,一小盆蒸海杂小鱼,一小盆虾皮炒荠菜,一小盆玉米糊海鲜汤,再有就是玉米面窝头也有熟地瓜或高粱面贴饼。那个年代,吃饭有规矩,长辈当家男人先吃饭,他们吃罢则是小辈的男人儿子孙子吃饭,小辈男人吃罢轮到女眷不论长幼吃饭,下人们在其它角落吃饭,也得等主人们吃完才能进食。由于吃饭是很***换吃,所以饭菜量大,都只能是盆装,盆碗罐也是黑陶土烧制而成。看上去食材是比内陆地区高级一些,其实,在海边生活的人,接触最多也是最普通的食材就是贝壳类鱼虾类海藻类食材。无论富家穷户,一日三餐均以海洋类食材获取能量,区别在于食材是否广泛是否高端。那个年代的农村,小麦面粉是奢侈品,只有地主老财在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导致白面粉在农村没有市场而买不到,想吃白面馒头只能到城里买面粉。所以杜老虎平时吃饭的主食是不会有馒头摆上桌。
“爹,我回来了!”
来人是杜老虎的儿子,他站在门口把手里的草帽递给旁边的佣人,两手上下清理自己身上的泥土。杜老虎放下筷子抬起头斜眼看着他,微愠地斥责:
“你没看见我在吃饭吗?”
说的也是,这人也太没有眼力见,别人吃饭你在跟前抖土,别人不嫌你脏啊?
“嘿,嘿!”
他傻笑两声算是道歉?
他是杜老虎的大儿子,叫杜大灶,已经三十八岁左右,高高的个头,短发,皮肤黝黑,小四方的脸型,单眼皮,鼻子稍圆,长的有点憨憨,没念过书,自小跟他爹到处打打杀杀,却不像他爹带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是在他手里已经有数条人命丧生于九泉之下。
“抓到多少人啦?”
杜大灶站在一边,肩膀摇晃着显得有点儿局促:
“嗯,今天只抓到28个人,这也很费劲!”
杜老虎“啪”的拍了桌子,皱着眉头眼睛里透着既厌恶又无奈的目光:
“你说你们一天天的除了吃除了睡除了耍钱,还能干点啥?你不知道人只有腿脚勤快多干活才能致富的道理吗?明天给我补齐!”
“是!是!”
“站一边等着!”
杜大灶赶紧赔笑脸,老老实实靠在一边站着,杜老虎又不紧不慢地继续吃饭。
烧黑陶窑炉的窑工以及陶土矿的矿工不断地有工人逃跑,以至于干活的人手严重不足,这是杜老虎又一件烦心的事,几件事叠加导致产量下滑,对外供货不足,日本人这才找上门对他兴师问罪,他派出儿子们以及属下到大街上集市里抓人当劳工,到窑炉矿坑里干活。
“老爷!老爷!”
管家大螃蟹手持一个大信封,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
“你喊什么喊?还让不让我吃饭啦?”
“老爷,县衙门给咱送了个告示,又要向咱要粮要钱还要人!”
大螃蟹见杜老虎阴沉着脸不高兴,递信封时两手直打哆嗦。
“什么?!”
杜老虎刚啃了口窝头在嘴里嚼还没咽下,听大螃蟹说要粮要钱,脖子一缩,喉咙“哏”的一声,打了个饱嗝差点噎着,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丫环手疾眼快,立刻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又重新换一副干净筷子放到杜老虎跟前,再把已斟满的茶水杯递到杜老虎手里,杜老虎赶紧咚咚喝几口茶水,这才缓过劲儿来。他手也不擦一擦,抽出信纸打开看,他自上到下自右到左看着毛笔写的公文,最后盖有县政府的大印,有苏县长的签名。杜老虎看着看着浑身开始颤抖,他愤怒地撕碎公文,“啪”扔到地上。
“苏大脑袋是个王八蛋!是个喂不熟的王八蛋!他就是山贼流寇!”
旁边站着唱过戏的二姨太连忙捡起丢在地上的公文看,好奇公文写了什么事情把老爷气成这样?公文大体意思就是,为了日照县老百姓的生活美好,人身财产安全,按照上峰命令,要彻底清剿山贼流寇,需要各个帮会自觉出钱、出人、出粮草,扩充民团进山扫荡土匪响马。并且明确写明帮会应该缴纳的钱款、加入民团的人数等,逾期不缴者视为山贼流寇的帮凶予以严厉惩处。
其中陶帮应缴纳的法币是二万元,粮食十担,应出的劳工二百人。
“这…这…,这还有天理吗?”
二姨太看完公文也气得跳脚,呼天喊地的叫屈。嘿,闹了半天,你们也知道世上应该有天理啊?真新鲜!
堂屋的喧闹引起一家人的好奇,出了什么事让老爷的饭也吃不安生?儿子女婿闺女媳妇姨太太都聚在堂屋,仆人赶紧在堂屋布置板凳子马扎子,让家眷们有地方坐。两边的厢房也都挤满了人,他们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七嘴八舌地探讨如何对付县衙门的官老爷。讨论来讨论去,一致认为官府咱们得罪不起,那杜家就应该上行下效,羊毛出在羊身上,带上家丁全体出动,全日照县能去的、该去的、想去的乡镇,一个不落全都跑一遍,能抓则抓能逼则逼,钱粮人,没有数量限制,机会难得多多益善!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讨论结束,杜老虎心里舒服多了,上天降福让咱发大财,想不发都不行,你说气人不?该吃饭吃饭,该干嘛干嘛,男女老少由疑惑变愤怒,权衡利弊后又将愤怒转换为兴高采烈,要不然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换位思考换个角度想,发财的机会来了何乐而不为呢?大家都气捋顺,心又回到肚子里,孝子贤孙们又退出堂屋,让杜老虎吃个安稳饭,杜家又都恢复了平静!
“老刘,你来一下!”
大螃蟹正在隔壁与家丁头们议论县衙门公文的事,听到杜老虎唤他,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堂屋来见杜老虎。
9“老爷,你请吩咐!”
堂屋门槛已经被磨成弧形,大螃蟹走得急促了点儿,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勉强稳住自己,弓着腰站在杜老虎跟前。他也许是上了岁数,他也许是太瘦,满脸沟壑褶子,头发也稀疏没剩几根,他笑眯眯地看着杜老虎。
“老刘,不用着急。等会儿,你把院子里石柱上仍捆着的几个人带走,再去牢里挑几个身体‘瓤’一点儿的岁数大点儿的,一起给衙门送过去,给苏大脑袋表示表示,咱陶帮给政府办事,那是从来不含糊,钱、粮,随后就送到!剩下的人数暂时不凑手,再过几天凑齐人数也给送到衙门,打土匪咱陶帮一马当先!”
“老爷英明,我马上去办!”
大螃蟹弓着腰倒退着离开堂屋,仆人们重新调整八仙桌的饭菜,杜老虎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吃起了饭。哈喇壳,鱼刺扔的满地都是,汤也洒一桌子,儿子们站在厢房看着他爹有滋有味吃着喝着,肚子有点咕咕叫,有的人探头目不转睛地看他老爹津津有味的吃饭,自己的嘴不由自主地跟着动,有的人嘴里叼着根旱烟杆默默地抽烟,目光发呆地站在桌子边,脚丫子有节奏地敲打地面,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想蹭饭吃他老爹那你就得等着杜老虎吃完才能上桌,要不然你就回自己家吃饭,别在这里等,在长辈面前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不能破。
在日照县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除了杜老虎,还有安吾道,人称刀爷。他原本是茶叶小贩,自南方各省茶叶种植地区贩运茶叶到日照、临沂潍坊一带地区销售。他人比较机灵,脑子好使,会点儿三脚猫功夫,在江湖混得风生水起。日照种植茶叶的历史很久远,但是种植规模远不及南方,安吾道开辟了荒地,自南方找来茶农帮助他在日照地区学习种茶技术,依靠贩卖种植茶叶,他逐渐地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清朝没落民国初起,社会民生状况非常动荡,大的有军阀战争连绵不断,小的有各地黑帮势力互殴,也许是自身安保的需要,也许是安吾道骨子里的流氓脾性使然,也许是古典小说“水浒”、“三国”看多了,安吾道以所谓结拜、义气、两肋插刀、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等等江湖黑道说法做派笼络一群混混小弟,对生意人对富余户对看不顺眼的过客,要么拳脚相加,要么棍棒伺候,靠抢夺靠恫吓靠欺骗构建起令人不寒而栗的茶帮,但是拿他跟陶帮的所作所为相比,茶帮还是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