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太平洋的风，带着咸腥味，拍在直升机的舷窗上。
我趴在窗边，看着下面的海。墨蓝色的，深不见底，浪涛翻涌时，像有无数只手在水底招手。银质梅花吊坠贴在胸口，凉得像块冰，修复好的罗盘指针终于动了，指着正南方向——那里，就是管理局的海外主数据库所在地，一座被称为"遗忘岛"的无人岛。
"还有半小时抵达。"陆景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滋滋声，"老周，确认一下防御系统的破解进度。"
副驾驶座上的老周正在敲键盘，屏幕上的代码滚动得像瀑布："外围的电磁屏障已经破了，但核心区有'意识防火墙'，需要'锚点波动'才能打开——清辞，晚星，你们俩得准备好。"
林晚星坐在我旁边，手里攥着那颗装着母亲意识的玻璃珠。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她指尖划过珠面，轻声说："妈，快到了。"
苏念星抱着个急救包，正给我们分发"意识稳定针"——陆景从父亲的仓库里找到的，能在意识受到冲击时强行稳住神经："姐，周叔说岛上可能有'意识投影'，会变成我们最害怕的样子，你们可别信啊。"
我接过针管，塞进靴筒："知道了，小机灵鬼。"
直升机开始下降，穿过一层薄雾。遗忘岛的轮廓慢慢清晰：黑色的礁石围着岛屿，像圈獠牙；岛上长满了墨绿色的植物，藤蔓缠绕着一座金属建筑，建筑顶端有个巨大的球形装置，闪着红光——那就是主数据库的核心，"意识穹顶"。
"准备降落。"陆景操控着直升机，避开礁石，"落在东边的沙滩，那里防御最弱。"
沙滩是黑色的，沙粒硌得脚生疼。我们背着装备，猫着腰往金属建筑摸去。藤蔓像蛇一样缠在建筑的外壁上，上面开着紫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银光——老周说，这是管理局培育的"意识花"，能感知活人的脑电波，一旦发现异常就会释放麻痹毒素。
"屏住呼吸，放慢心跳。"老周从背包里掏出个喷雾瓶，往我们身上喷了些透明液体，"这是'脑波屏蔽剂'，能管半小时。"
我们贴着墙根走，紫色的花果然没反应。建筑的入口藏在藤蔓最密的地方，是扇合金门，上面刻着个复杂的图案——梅花和莲花交缠在一起，中间是个问号。
"是'双生锚点'的验证装置。"林晚星举起半支莲花簪，抵在图案的莲花位置，"清辞，你的吊坠。"
我掏出银质梅花吊坠，按在梅花图案上。两物相触的瞬间，蓝光和绿光同时亮起，合金门"嗡"的一声，向上升起，露出里面的通道。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在地上投出昏黄的光。空气中飘着股消毒水味，和市第一医院的味道一模一样。走了约莫五十米，前方出现岔路，三个路口，分别标着"a（记忆库）"、"b（实验体档案）"、"c（核心控制区）"。
"分头行动。"陆景打开战术手电，光束在墙壁上扫过，"我和老周去a区，拷贝记忆库数据，万一毁不掉核心，这些数据能作为证据；晚星，你带念星去b区，找找有没有其他实验体的线索；清辞，你去c区，启动自毁程序，我们一小时后在入口汇合。"
"小心点。"林晚星抱了抱我，玻璃珠在她手心发烫，"意识防火墙可能会模仿我妈的样子骗你，别信。"
我点头，握紧吊坠："你也是。"
c区的通道比想象中长。
墙壁是银色的，光滑得像镜子，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影子的右眼，梅花印记亮得像块灯牌——吊坠的罗盘指针在疯狂转动，指向通道尽头，那里隐约有红光闪烁。
突然，墙壁上的影子动了。
不是我的动作。
影子转过身，变成了实验场里的贵妃，穿着狐裘，小腿的梅花状淤青在灯光下泛着紫："沈才人，你以为逃得掉吗？"
我没停步，吊坠的蓝光扫过墙壁，影子发出尖叫，像被烧着的纸："不过是意识投影，吓唬谁？"
再往前走，影子变成了李福，三只寒鸦的袖口在镜中晃："老奴早就说过，你斗不过管理局......"
我掏出靴筒里的意识稳定针，扎进自己的胳膊。液体推注的瞬间，脑袋一清，影子像烟一样散了。
通道尽头是扇圆形的门，门上没有锁，只有块屏幕，显示着一行字："请输入'锚点誓言'"。
我愣住了。
锚点誓言？
吊坠突然飞起来，贴在屏幕上。蓝光流淌，屏幕上的字变了，变成了一行熟悉的刻字——"子时雪，映血光"。
是碎玉轩铜镜背面的字。
我指尖在屏幕上敲下这六个字。
圆形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像个体育馆。正中间悬浮着个透明的球体，比实验场和罐头厂的意识核都大，里面塞满了银色的光点，像无数颗星星——那就是所有实验体的意识集合体，主数据库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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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体周围，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我。她的头发很长，梳成个低马尾，发尾泛着银白。
"734号实验体，沈清辞。"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角有颗痣，和林晚星、苏明月的位置一模一样，"我等你很久了。"
是苏明月。
或者说，是意识核模仿出的苏明月。
"你不是她。"我举起吊坠，蓝光在掌心凝聚，"我妈说过，真正的苏明月，笑的时候会先眯眼睛。"
"意识核"苏明月的笑僵了僵，眼睛慢慢变红："看来，你比我想的更聪明。"她抬起手，指向悬浮的球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永恒意识库'，所有实验体的意识都在这里，不会衰老，不会死亡，永远'活着'——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自由吗？"
"被关在球里的自由？"我冷笑，"那叫囚禁。"
"囚禁？"她笑了，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你们这些'外来者'懂什么？在外面，你们会生老病死，会被生活磋磨得面目全非！在这里，你们永远是实验场里的样子，沈才人永远是沈才人，贤妃永远是贤妃......"
"我不是沈才人。"我打断她，吊坠的蓝光暴涨，"我是沈清辞，一个从实验场逃出来的普通人。我想要的，是会疼、会累、会老的人生，不是装在球里的幻影。"
"顽固不化！"意识核苏明月尖叫着，悬浮的球体突然炸开，银色的光点像潮水般涌过来，变成无数张脸——实验场里的贵妃、李福、寒鸦统领，医院里的研究员001，罐头厂的意识核......
"抓住她！"
光点组成的手抓向我，带着刺骨的寒意。我举起吊坠，蓝光像把剑，劈开迎面而来的"脸潮"："老周说，主数据库的自毁程序和'双生锚点'的意识绑定，只要我和晚星的意识同步，就能启动！"
"她来不了了！"意识和苏明月狂笑，"b区的意识投影已经困住她了，她正抱着你那死丫头的'尸体'哭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吊坠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
圆形空间的另一扇门被推开，林晚星冲了进来，手里举着半支莲花簪，绿光和我的蓝光瞬间缠在一起："谁说我来不了？"
她身后跟着苏念星，手里还拖着个"意识投影"的残骸——是模仿成我的样子，胸口插着把刀。
"念星用消防斧劈碎了投影。"林晚星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妈说过，意识投影怕物理攻击。"
意识和苏明月的脸扭曲了："两个锚点聚齐了又怎样？启动自毁程序，你们也会被意识核的爆炸波及，意识会彻底消散！"
"那又怎样？"林晚星笑了，眼角的痣在光里闪，"至少，不会再有人被当成实验体了。"
我和她对视一眼，同时举起吊坠和莲花簪。
蓝光和绿光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包裹住悬浮的意识核。银色的光点在旋涡里尖叫、挣扎，最后慢慢平静下来，变成点点星光，像在谢幕。
"倒计时十分钟。"林晚星看着核心上浮现的数字，"我们得赶紧撤。"
"等等。"我突然想起什么，冲向控制台，"老周说，记忆库里有所有实验体的现实身份，我们得把数据发出去，让他们的家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林晚星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开始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的数据洪流般涌出，通过卫星信号发向全球的人权组织和新闻机构。
"搞定！"她拽起我，"跑！"
我们冲出圆形空间时，通道已经开始震动。金属墙壁裂开缝隙，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像在滴血。
"清辞！晚星！"老周和陆景从岔路口冲出来，手里抱着个硬盘，"记忆库数据拷贝好了！快走！"
苏念星跑得最快，已经冲到了入口。合金门正在下降，她用身体顶住门："快！门要关了！"
我们扑出门的瞬间，身后传来巨响。意识核爆炸了，冲击波把我们掀飞出去，摔在黑色的沙滩上。
回头看，金属建筑在火光中坍塌，藤蔓燃烧的黑烟直冲云霄，紫色的意识花在高温中炸开，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直升机就停在不远处，螺旋桨还在转动。陆景爬起来，拽着我们往飞机跑："快！爆炸会引发海啸，我们得赶紧离开！"
坐在直升机上，看着遗忘岛在视野里变小，最后被海啸吞没，变成一片白色的浪涛。
老周靠在椅背上，脸上满是疲惫，却在笑："结束了。"
林晚星握着那颗玻璃珠，珠面已经变得浑浊，像蒙了层雾。她把珠子贴在脸颊上，轻声说："妈，结束了。"
苏念星趴在窗边，看着下面的海，突然喊："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
海啸退去的地方，海面上浮着无数个银色的光点，像星星落在水里，慢慢往远处漂——是被释放的实验体意识，它们终于自由了。
吊坠在我胸口慢慢凉下去，罗盘指针彻底停了，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接下来去哪？"我问。
陆景调整着航向，笑了："回市区。我爸的公司还有些事要处理，然后......"他看了林晚星一眼，"我请你们吃红烧肉。"
"还有番茄炒蛋！"苏念星举手。
"加两碗米饭。"老周揉了揉苏念星的头发，"我也饿了。"
林晚星靠在我肩上，玻璃珠在她手心轻轻滚动。"我想回档案馆，把那些旧资料整理好，写成书。"她说，"让所有人都知道，曾经有群人，为了自由，和'神'斗过。"
我点头，看着窗外的日出。
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海面上，像铺了条金路。咸腥的风从舷窗灌进来，带着暖意，吹起我的头发。
银质梅花吊坠安安静静地躺在胸口，不再发烫，不再发光，像块终于完成使命的石头。
也许，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也许，还会有新的挑战。
但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回家。
可以吃红烧肉，可以整理旧资料，可以看着日出，笑着说："真好啊。"
真好啊。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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