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力量如同精密的机器,在赵明烛的铁腕命令下高速运转起来。针对内部人员的秘密排查在无声中进行,带来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沉默;派往城东南土岗、金明池园圃的探子尚未回报,但前往调查将作监下属官窑的小队,却以最快速度传回了第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大人!”一名亲随快步进入值房,低声禀报,“查访西郊‘琉璃务’(官窑名)的兄弟回报,该窑半月前曾发生小规模盗窃案,失窃物品并非窑中成品,而是十余套即将淘汰废弃的旧款窑工号衣、以及几双劳作靴!窑场管事因怕担责,未曾上报!”
琉璃务!正是烧制皇家建筑所用琉璃瓦及部分精细陶器的官窑之一,其所需黏土确需特定配方!
赵明烛眼中精光一闪:“可曾勘验其窑场周边土质?”
“已秘密取样。”亲随呈上一个小纸包,“经随行老手辨认,与火场发现的红黄黏土及细白砂特征极为相似!”
几乎同时,另一路前往将作监寻找老匠师的心腹也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令人扼腕——那几位手艺最为精湛、足以应对那神秘铁盒的老匠师,竟有两人在数日前先后告假离京,理由皆是“回乡探亲”,归期未定;另一人则于三日前夜间“不慎”跌入自家院中水井,虽被救起,却至今昏迷不醒!
巧合?绝无可能! 对手显然已经预判到了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并抢先一步,或收买、或威胁、或直接清除,斩断了他们借助专业匠人打开铁盒的路径!
值房内的气氛顿时更加凝重。对手的预判能力和执行效率,简直可怕。
“好……好得很!”赵明烛气极反笑,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这是不给我们留一点余地啊!”
陈砚秋沉默不语,目光却再次落回了赵明烛那只曾与令牌有过瞬间接触的右手。铁盒之路暂时受阻,墨娘子联络中断,官窑线索虽有突破却仍需深入追查……眼下最直接、最可能快速打开局面的,似乎只剩下这枚只存在于触感记忆中的奇特令牌了。
“赵兄,”陈砚秋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令牌的纹样,您还能回忆得更清晰一些吗?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赵明烛闭上双眼,额头因极度专注而沁出细汗。昨夜火场侧门那电光石火间的交手场景,再次在他脑海中一帧帧缓慢回放——刀锋碰撞的火星、浓烟呛人的灼痛、对手狠厉的眼神、以及那瞬间手背撞到硬物时传来的冰冷、坚硬、带着锐利棱角的触感……
“大小……约莫一寸半见方,或许稍小……厚度……比制式军牌厚近一倍……”他喃喃自语,右手无意识地虚握,仿佛再次感受那物体的轮廓,“材质……绝非普通钢铁,触之冰寒刺骨,但又有一种……奇特的韧性,不似凡铁那般脆硬……边缘绝非光滑,有尖锐的凸起,刮得人生疼……”
他猛地睁开眼,取过一支笔,铺开一张纸,手腕悬空,试图凭借那瞬间的肌肉记忆将感受到的纹路勾勒下来。笔尖在纸上艰难地移动,画出一些断续、扭曲、非圆非方的线条,它们交错、重叠、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充满攻击性的几何图案。
“不对……不是这样……”赵明烛烦躁地放下笔,画出的图形完全无法捕捉那触感带来的诡异感觉,“那纹样……绝非中土常见!更像……更像是某种古老的、被简化或扭曲的符咒?或者是……西域乃至更遥远异邦的图腾标记?”
陈砚秋凝视着那杂乱抽象的线条,眉头紧锁。他过目不忘,但对这种纯粹依靠触觉记忆复原的、本身又极其怪异抽象的图案,也感到难以把握。
“材质特殊,纹样诡异……”陈砚秋沉吟道,“此物绝非常见。若能知其来历,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佩戴它的人。”
赵明烛深吸一口气:“皇城司的档案库里,或许有一些关于奇异物事、江湖帮派信物的图录记载,但我印象中,从未见过类似描述。墨娘子那边……”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如今联系不上,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值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崔月隐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上放着几个白瓷碟,里面盛放着从火场不同位置采集到的灰烬、油腻残留物、金属碎屑等样本。
“大人,陈先生。”崔月隐将木盘放在桌案一角,“属下正在分类检视这些样本,或许能有所发现。”他的目光扫过桌上赵明烛画的那张杂乱纹样图,脚步微微一顿。
“崔大人可曾见过类似纹样?”陈砚秋注意到他细微的停顿,立刻问道。
崔月隐拿起那张纸,仔细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未曾见过完全一致的。但这般尖锐、扭曲、不对称的风格,倒让属下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哦?什么传闻?”赵明烛立刻追问。
崔月隐放下纸,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谨慎:“属下早年混迹江湖时,曾听闻汴京地下存在一些极其隐秘的‘影子行当’。他们不立帮派,不占地盘,行事诡秘,认钱不认人,专门承接那些见不得光的‘手艺活’——盗窃、刺探、杀人、纵火、乃至伪造文书、破门开锁,无孔不入。因其成员复杂,手段刁钻,且往往与朝中某些势力有所勾连,故而难以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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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纸上那扭曲的图案:“据说,这些影子行当里有些顶级的‘匠人’或团队,会持有一种特制的信物,并非为了炫耀,而是作为身份凭证和接头的暗记。其纹样大多古怪诡异,不为外人所知,且经常变换。大人所感受的这纹样风格,与传闻中某些描述……略有几分神似。”
“影子行当?信物?”赵明烛眼中燃起希望,“可知如何能找到他们?或者谁能辨识这些鬼画符?”
崔月隐面露难色:“大人,此类组织极其隐秘,流动性极大,且层层转包,真正核心的‘匠人’极少露面。通常只有通过特定的中间人(又称‘牙人’或‘牵线人’)才能联系到他们。而这些中间人, theselves行踪不定,且极度多疑,只做熟客生意。想要找到他们,并从他们口中问出信物来历,难如登天。更何况……”他看了一眼窗外,“如今风声鹤唳,他们恐怕早已潜藏更深了。”
希望似乎刚刚燃起,又被现实的冷水浇灭。
陈砚秋却并未气馁,他拿起那张被赵明烛画废的纸,仔细折好收人怀中:“无论如何,这总算是一个方向。影子行当,特殊信物……这说明我们的对手,不仅动用官面上的力量,更勾结了汴京最黑暗深处的鬼蜮伎俩。这枚令牌,就是连接这两者的关键物证之一!”
他看向赵明烛和崔月隐:“既然墨娘子那边暂时无法依靠,皇城司内部档案也无记载,那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
“材质。”陈砚秋目光锐利,“赵兄你感受到那令牌材质特殊,非金非铁,冰寒韧硬。这等奇特金属,绝非寻常可见。其来源、铸造之地,必然有限!我们可以从这材质入手!”
“如何入手?”赵明烛问。
“汴京城内,汇聚天下奇珍异宝,亦有诸多精通金石、冶炼的匠人和商贾。”陈砚秋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可以暗中查访那些经营海外异铁、陨铁、或者特殊合金的铺户,询问是否有类似特性的金属料流出,又流向了何处?甚至……可以请教将作监内负责兵器冶炼或金银器制作的匠人,他们或许能从描述中判断出可能是何种金属或合金。”
“不错!”赵明烛一击掌,“这是个办法!就算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也能大大缩小范围!总比凭空猜测要强!”
他立刻对崔月隐道:“崔大人,此事交由你去办。挑选机灵可靠的生面孔,秘密查访汴京各大铁器行、异域商贾、以及将作监内值得信任的老匠人!重点是那种寒冷、坚硬、带韧性、且能铸造出尖锐复杂纹路的特殊金属!”
“属下遵命!”崔月隐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赵明烛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又找到了一条可以追查的线索。他看向陈砚秋,眼中带着一丝钦佩:“砚秋,若非你心思缜密,从灰烬中找出泥土碎屑,又从这虚无缥缈的触感中抓住材质关键,我们恐怕真要束手无策了。”
陈砚秋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仿佛依旧残留着焦糊味的天空:“对手狡猾如狐,凶狠如狼,更是势大根深。我们唯有比他们更细心、更耐心,从这些微不足道的痕迹里,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纹样溯源,虽始于模糊的触感,却终于找到了切实的追查方向。 那枚冰冷的、带着诡异纹路的令牌,如同黑暗中一枚幽暗的鳞片,虽然微小,却可能连接着一条深藏不露的巨蟒。
追寻这鳞片的来历,或许就能找到巨蟒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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