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令人惊叹的感知力,黑塔女士。”
黑天鹅轻叹一声,尽管内心早已警报声大作,语气依旧保持着忆者的从容。
她瞥了一眼横塔内部堪称群魔乱舞的乘客阵容,认命般地飘然进入舱内,落在横塔内部曾经是墙壁,如今是地板的地面上。
“我并无恶意,只是恰巧途径此地。”
她脸上惯有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眼神复杂地看向愉塔——这位容貌未变却气质迥异的黑塔人偶。
“打住打住。”
愉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紫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的颜文字。
“有没有恶意关我不管,我就是察觉到熟人,想你喝杯茶聊聊天而已。别紧张,亲爱的占卜师,放轻松点。”
说着,她也不管黑天鹅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转身在一旁倒下杂乱的柜子中扒拉了几下,竟真的找出了几只实验室常用的、刻度清晰的透明烧杯。
接着,她又从储物格里掏出一把看起来像是干枯植物碎片、几颗颜色诡异的结晶块,甚至还夹杂了点细微的、闪烁着星芒的粉末……
那些稀奇古怪的材料被她一股脑地丢进烧杯里,随手拿起一根玻璃棒,“叮叮当当”地搅和起来。
杯子里顿时冒起一阵可疑的、颜色诡异的烟雾。
黑天鹅:“……”
她看着那杯逐渐变成难以形容的、冒着细微气泡的墨绿色液体,沉默了足足三秒,才艰难地开口:“黑塔女士……您这茶具,是否过于……别致了些?”
她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词了。
一旁的银枝却双眼放光,他上前一步,右手抚胸,对着那几只烧杯发出了由衷的、毫无杂质的赞美。
“何等充满创意与不羁灵魂的饮器!摒弃了华而不实的传统形制,以最纯粹、最直接的方式拥抱液体的本质!
这透明剔透的材质,这精确的刻度,无不体现着理性与随性的完美结合!
赞美您,高尚的女士,您就连待客之道都如此卓尔不群,充满了令人惊叹的智慧火花!愿纯美之光永远照耀您这非凡的品味!”
黑天鹅:“……”
她再次沉默了,只觉得额角抽痛得更厉害了。这位骑士的赞美……总是如此精准地命中令人无语的靶心。
“基槽勿6。这是我最崇拜的一个人的喝茶方式,简约,高效,充满探索的随机性。”
愉塔摆了摆手,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追星般的推崇。
接着她将其中一只冒着紫红色气泡、里面还有根茎状物缓缓旋转的烧杯推到黑天鹅面前,语气随意。
“尝尝?提神醒脑,味道很有层次感。”
黑天鹅看着那杯还在微微冒泡的液体,脸上的笑容几乎快要挂不住。
她开始严重怀疑,自己选择上这艘贼船……塔而没有直接逃走,是不是一个足以载入她人生所有选择中的最重大失误。
黑天鹅看着愉塔那副“你快喝我看好你”的期待表情,又看了看那杯凝聚了宇宙间所有不祥色彩的液体。
出于对自身模因生物体质的自信,以及对“黑塔”这个名号所代表的威慑,她最终还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端起了那只各种意义上都烫手的烧杯。
她屏住呼吸,以一种近乎就义的姿态,极其迅速地抿了一小口。
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味道轰炸了她的味蕾。
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酸、苦涩、某种金属的铁腥味以及灼烧的诡异触感。
黑天鹅的脸色瞬间煞白,瞳孔地震,她猛地放下烧杯,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仿佛在阻止某种东西从喉咙里爬出来。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名为怀疑人生的情绪。
看到黑天鹅那副灵魂出窍般的生无可恋表情,愉塔满意地点了点头,摸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在某一页后面打了个叉号。
显然是对这个配方的破坏力还不够满意。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黄泉也端起了自己那杯茶,她看也没看仰头直接将一整烧杯的诡异液体灌了下去。
甚至喝完还几不可察地抿了下唇,像是在回味……虽然谁也看不出她到底回味的什么。
愉塔的视线立刻聚焦到黄泉身上,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的颜文字变成了(→?→),带着一种发现稀有样本的探究光芒。
果然……
银枝见状,骑士的荣誉感让他无法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喝下了一口。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挣扎、困惑、试图理解……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烧杯,带着无比的诚恳看向愉塔。
“高尚的女士,感谢您的慷慨款待。只是……请恕在下直言,这饮品的气息与滋味,实在……非凡脱俗,超越了在下贫乏的味蕾所能欣赏的范畴。但您分享的心意,远比饮品本身更加珍贵!”
黑天鹅看着银枝那副努力组织语言不冒犯对方的样子,那股味道再次从喉咙中翻涌上来,她默默地将烧杯放远了点。
与此同时,横塔飞船已经效率奇高的靠近那些仍在飘荡的镜湖据点的忆者们。
镜湖的忆者们刚刚经历飞船爆炸,正愁如何赶去匹诺康尼,看到这艘虽然古怪但足够巨大的塔形飞船靠近,不由得心生庆幸。
“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那位老资历忆者松了口气,“虽然这船看起来……嗯,颇具特色,但总比我们集体潜入匹诺康尼引发警惕强。我们可以先上去,再想办法‘说服’这位船主送我们去匹诺康尼。”
“正是,记录星神踪迹事关重大,些许变通无可厚非。”
另一位忆者附和道,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
就连那位女性令使,也微微颔首,认为这是当前困境的最佳解决方案。
银枝已经率先利用希世难得号残存的救生单元展开了几个应急救援平台,以惊人的热情和效率引导着那些忆者有序地登塔。
“请往这边来,不必惊慌!这位高尚的塔主女士已慷慨地伸出了援手!”
“注意脚下,愿纯美之光指引您的步伐!”
“啊,这位先生,您的帽子飘走了,请小心……”
就在忆者们陆续登塔,甚至开始盘算如何“征用”这艘船时——
后方星域,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数艘雕刻着悲恸面容、点缀着泪滴装饰、散发着庄严哀伤气息的贡多拉飞船急速驶出,恰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悲悼怜人!”
“他们怎么追这么快?!”
“完了完了……‘”
镜湖据点的令使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要是被悲悼怜人当场揭穿,她带着下属冒充假面愚者偷船,还把船搞炸了……这脸可就丢到全宇宙去了!
绝不能被芙洛黎达那个老对头知道!
为首的悲悼怜人通过公共频道发出沉痛而严厉的质问:“窃取圣舟的狂徒!立刻停止你们的逃窜之行,归还……”
那位女性令使脸色一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的用一种刻意模仿出来的、带着浮夸的语调回应:
“荒谬!谁窃取你们的船了?看清楚了,我们是崇尚欢愉、无拘无束的假面愚者!行事随心所欲,岂是你们这些终日悲泣之辈可以随意污蔑的?”
她身后的忆者们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戏精上身。
“这船写着你们名字了吗?我们捡到的就是我们的!”
“悲悼怜人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欢愉永存!阿哈在上!有本事来追我们啊略略略——”
黑天鹅看着这群平日裡一个比一个优雅、一个比一个高傲的忆者同僚们,此刻为了面子,集体演技爆棚地冒充欢愉命途的疯子。
她忍不住抬手扶额,简直没眼看。
但想到这群人来自镜湖据点,又想到他们之前是如何嘲笑感染模因病毒的她后,黑天鹅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愉悦的弧度。
她悄无声息地调动忆质,无比忠实细致地将眼前这幕——镜湖令使及其部下们声情并茂地自称假面愚者、对着悲悼怜人疯狂挑衅的珍贵影像——记录了下来。
黑天鹅心情忽然变得明媚起来。
‘这趟旅程虽然波折不断,但若能将这些精彩绝伦的黑历史带回忆庭,在匹诺康尼之行结束后‘稍稍’分享一番……
她已经能想象到,这些记忆经过精心剪辑,在忆庭内部“不经意”地流传开来时,那该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想到那个画面,黑天鹅顿时觉得,之前被迫喝下的那杯怪味茶、一路上积攒的郁闷以及极高的沉没成本,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