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用画道手段为尹珏制造了一副可动画,画中,他还是顶着那个圆圆的核桃头。
“没事的,天仇(尹珏小名),你这样也很可爱”
他们一起看着雄鹰飞过草原。
“你好美,林沁”
草原的风裹挟着金箔般的阳光掠过天际时,林沁正用银毫蘸取第七种颜色的朱砂。羊毫在澄心堂纸上沙沙游走,细碎的金粉顺着笔尖簌簌坠落,在日光里绽开星屑般的涟漪。尹珏就坐在三步开外的青石上,青铜匕首在指间转出冷冽的银光,刀刃上映着少女专注的眉眼。
“别动。“林沁突然按住他后颈,指尖触到细碎汗珠。尹珏的核桃脑袋微微偏了偏,发间松香混着青草气息拂过她腕间。远处传来苍狼的呜咽,惊起草浪深处振翅的云雀。
这是他们来到北疆的第七夜。自从那场烧毁了半座长安城的雷火后,尹珏身上总带着焦木的苦涩。此刻他蜷在羊毛毡上,玄色劲装被山风灌满,衣摆翻涌如墨色蝶翼。林沁望着他后颈未愈的灼痕,笔锋在宣纸上顿出深浅不一的墨点——那是画道师需以心头血为引的印记。
“别看。“她忽然侧首,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扫过尹珏手背。少年却将匕首横在膝头,刀面映出少女执笔的侧影:鸦青色鬓发用银簪绾成云髻,几绺碎发垂在泛着釉光的脸颊,像是宣纸上晕开的淡墨。
林沁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砚台边缘。朱砂与金粉在清水里交融成琥珀色的漩涡,毛笔尖悬在画像眉目上方三寸,迟迟未落。尹珏的五官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杏仁眼里盛着塞外风雪,鼻梁挺直如断剑,唇色总比旁人淡三分,像是被月光漂洗过的雪松。
“要画得再圆些。“她蘸取赭石色,在眉骨与颧骨间勾勒出浑圆的弧度。羊毫扫过纸面时带起细小的气流,金粉在光晕里流转,竟在画像额间凝出细碎的鳞光。尹珏突然伸手按住画纸:“都说我生得像祖父养的那只猧子。“
林沁笔尖一颤,朱砂在眼尾晕开胭脂色的霞。她想起初见那日,尹珏蹲在太庙丹墀上逗弄雪獒,油亮皮毛蹭在他腕间,倒真像团滚动的毛栗子。此刻少年耳尖泛起薄红,目光却落在她束发的银簪上——簪头雕着衔芝鹤,鹤喙正对着画像中人微翘的唇角。
暮色四合时,他们躺在望鹰台上。尹珏解下腰间皮囊,烈酒香气混着奶香漫过草甸。林沁就着他的手啜了口,辛辣液体灼得喉间发烫,倒像是吞了团燃烧的火种。苍茫暮色里,最后一缕金光正掠过尹珏发间,将他蜷曲的发梢镀成赤金。
“你看。“尹珏忽然指向天际。三只苍鹰正划出螺旋状的轨迹,羽翼割裂流云,在靛青色苍穹写下潦草的篆书。林沁望着他侧脸被鹰影切割的光斑,忽然发现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比任何画本都更精妙——浓密处如泼墨,稀薄处似工笔描摹的远山。
画中人就是在这样的暮色里显形的。当林沁最后一次舔舐笔杆时,朱砂突然在纸面沸腾般翻涌,金粉顺着少年轮廓线游走,最终聚成额间一点朱砂痣。尹珏的画像在晚风里轻轻颤动,纸页边缘卷起的弧度,恰似他惯常眯起的笑眼。
“你画的是猧子。“他伸手去戳画像额间金斑,指尖却被虚影灼出青烟。林沁笑着将画卷收入袖中,却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方才作画时太过专注,月白襦裙的袖口不知何时勾破了。
尹珏解下外袍罩在她肩头,玄色衣料拂过她手背时,带着淬火的铁腥气。林沁望着他挽袖的手腕,那里有道蜈蚣状的旧疤,据说是七岁时为夺回被狼群叼走的猎犬留下的。此刻月光正照在疤痕凸起处,竟像幅未完成的拓印。
“当年若没你抢那柄匕首“尹珏突然开口,声音裹着夜风的涩。林沁将画轴摊在膝头,炭条在空白处勾勒出苍鹰的尾羽:“祖父说你七岁能拉开三百斤的角弓,十四岁在雁门关救下整支商队。“炭笔沙沙作响,她故意将画像下颌画得方正些,倒生出几分少年将军的肃杀。
夜枭掠过时,尹珏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林沁腕间一颤,炭条在画像眼睫处洇出墨点。少年掌心粗粝的温度渗入她皮肤,像极了塞外寒夜中含着余温的箭簇。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东方泛起蟹壳青,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林沁才发现自己将尹珏的眉峰画得比记忆中低了三分。
“该启程了。“尹珏将匕首插回鹿皮鞘,刀身反射的晨曦掠过林沁眼睫。她将画卷仔细收入檀木匣,金丝楠木的清香里混着尹珏衣襟上的沉水香。当第一匹骆驼踏碎晨露时,林沁回头望见草甸上散落的金粉,昨夜画像显形处正绽开细小的野菊。
塞外的雄鹰仍在盘旋,尹珏仰头望着掠过驼峰的阴影。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被林沁刻意加深的眉骨。当第三只鹰隼俯冲向他们时,少年突然转头微笑——这次他的唇角弧度,恰好是林沁在画像上添了三次才定稿的弧度。
“你好美,林沁。“尹珏的声音混着驼铃的清响。少女攥紧藏在袖中的炭笔,突然发现昨夜画到天明时,自己竟在画卷角落添了枚衔着松果的松鼠。此刻那点金粉正在朝阳下流转,恰似少年眼中跳动的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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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都叫她林妹妹,但她不是黛玉。
尹珏不由想起来了那句:
“此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
“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途。”
“故人是谁?”
“姑苏林黛玉。”
我站在忘川河畔,水汽氤氲的雾气里浮动着磷火,像是被揉碎的星子坠在墨色绸缎上。青石板浸着千年寒露,每一步都踏碎倒映着彼岸花的镜面,那些猩红花瓣在水纹里舒展成血色的蝶。
“客官可是迷了路?“披着靛蓝尸布的引魂灯突然亮起,火光在纸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执灯人的骷髅指节叩着白骨灯架,腕间银铃发出湿漉漉的声响,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骨鸦。
我望着他眼眶里跳动的青焰,玄色长衫被阴风卷起时露出半截肋骨,那些嶙峋的凸起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像是某个被遗忘的姻缘结。他腰间铜牌刻着“孟“字,霜纹里凝着前朝积雪。
“我在找故人。“我说着摸向襟口,却只触到金锁变成的枯叶,“姑苏林黛玉。“
执灯人的火光明明灭灭,照亮他脖颈处蔓延的尸斑,那些青紫色纹路正沿着脊椎爬成曼珠沙华的形状。他忽然抬起空洞的眼窝,磷火在眼眶深处聚成两个漩涡:“姑苏林姑娘?“
河面突然掀起细浪,无数半透明的游魂从深处浮起,他们脖颈都系着褪色的红绳,在幽蓝水光里摇晃。有位穿绯色襦裙的姑娘停在三丈外,发间玉簪结着蛛网,怀中抱着卷泛黄的诗稿。她脚踝的银铃铛锈迹斑斑,却仍在奏响《葬花吟》的调子。
“林妹妹?“我的声音震落柳枝上的露珠,那些水珠在半空凝成冰晶。她转身的刹那,我看见她鬓角别着的绢花正在腐烂,翠玉耳珰裂开细纹,就像大观园里那株被暴雨打蔫的海棠。
引魂灯突然发出尖啸,执灯人肋骨咔咔作响地跪倒在地。他腐朽的指节死死扣住灯架,磷火顺着银铃流淌:“判官大人,是绛珠仙草的故人“
河底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十八层冥阶从雾中显现。青面判官踏着业火走来时,我看见他掌心托着半盏孟婆汤,汤面上浮着黛玉葬花时遗落的珍珠耳坠。他腰间判笔蘸着忘川水,在虚空画出金线,那些字迹竟是《芙蓉女儿诔》的残章。
“林黛玉“判官的笔尖悬在生死簿上,朱砂晕染开墨迹,“庚辰年芒种葬花,甲午月霜降断稿。“他忽然掷下判笔,墨汁在半空凝成血色蝴蝶,“她三月前就渡了忘川。“
我踉跄着后退,青石板沁出的寒意顺着掌心往上爬。执灯人肋间的红绳突然绷断,那些骨殖哗啦啦散落满地,露出内里包裹的丝帛——泛黄的《西厢记》残页上,还沾着黛玉批注时落下的胭脂印。
河心忽然升起十二面素幡,幡尾系着的银铃同时作响。穿绯色襦裙的姑娘开始变得透明,她怀中的诗稿无风自燃,灰烬里显出半阙未写完的《唐多令》。最后一片纸烬飘到我脚边,上面洇着几点泪痕:“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
“判官!“执灯人突然暴起,腐朽的手指插入自己眼眶,挖出两颗跳动的心脏,“您说过往生簿可以重写的!“他胸腔里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墨香的桃花酿,那些液体浇灌着岸边枯萎的曼陀罗。
判官的青铜面具裂开细纹,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绛珠魂魄已入轮回井,这是第九千三百二十一次轮转。“他忽然挥袖撕裂虚空,我看见井底沉浮着无数琉璃盏,每个盏中都映着黛玉不同年纪的容颜——葬花时的素白衣裙,焚稿时的猩红指甲,还有临终时褪尽血色的唇。
执灯人突然将引魂灯砸向水面,磷火在井口聚成巨大的火莲。他肋骨间爆开的不是血肉,而是纷扬的桃花瓣,那些花瓣落在水面化作小舟:“公子可愿溯流而上?“他破碎的下颌骨开合着,露出镶着珍珠的牙床,“只是要拿三生石做船锚“
我踩着燃烧的彼岸花踏上渡船,船舷刻满前世今生的谶语。黛玉的《葬花吟》从河底升起时,整条冥河都泛起涟漪,那些字句凝成发光的游鱼,衔着金锁变成的枯叶向井底游去。
当船头撞碎轮回镜的刹那,我看见井水倒映着大观园的琉璃瓦。黛玉正在潇湘馆临窗刺绣,牡丹花瓣落进她未完工的香囊。她抬手去接时,腕间金镯突然裂开,掉出我当年偷塞的通灵玉佩。
“宝玉“她转身时,眉间朱砂痣变成了曼陀罗,“你还是来迟了。“
不知道为什么,尹珏感觉他要和林沁分开了。
尹珏对林沁说:给你看下我自创的杀招吧,我叫它“蝉鸣之时”。
他们仿佛一同回到了那个盛夏,他们还是小学同学。
蝉蜕还挂在香樟树虬结的枝桠上,六月的阳光穿过玻璃窗,在教室后排的课桌上烙下菱形的光斑。尹珏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第二颗纽扣,金属的凉意顺着掌纹渗进血管。前排林沁的马尾辫扫过蓝白校服领口,随着她转笔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是停在紫藤花架上的凤尾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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