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记,你这是什么意思?”
钟正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嘶哑地开口。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他必须做最后的挣扎。
“亮平是最高检的干部,他办案,是奉了上面的命令,走的也是合法的程序!你们不能因为他无意中,触碰到了你们所谓的‘军事机密’,就给他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
他试图用“程序”和“法理”来做最后的武器。这是他这种在体制内浸淫了一辈子的人,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然而,高育良只是笑了笑。
那笑容,依旧是那么儒雅,那么和煦,像一个春风化雨的大学教授。
但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锋利。
“钟部长,您误会了。我们没有任何人,要给侯亮平同志扣帽子的意思。”
高育良慢条斯理地说道,他甚至还帮钟正国面前那杯已经凉了的茶,续上了热水。
“我们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侯亮平同志反腐的决心,我们敬佩。他的办案能力,我们也认可。但是,”高育良话锋一转,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国家安全,大于一切。”
“在涉及到军队的秘密行动,和国家核心利益的时候,任何所谓的‘程序’,都必须,无条件地,让路。”
“这是原则问题,也是纪律问题。”
“我想,钟部长您在纪委工作了这么多年,这个道理,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高育良的这番话,像一把软刀子,插得钟正国鲜血淋漓。
他用钟正国自己最熟悉的“纪律”和“原则”,来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是啊,国家安全大于一切。
这句话,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谁敢反驳?谁又敢质疑?
钟正国看着高育良,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魔鬼。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成了赵援朝的刀,更成了赵援朝的嘴。
他用最专业的政治话术,把赵援朝那些蛮横的,不讲道理的军事行动,全都包装成了,为了“国家安全”而采取的,必要手段。
把侯亮平这个所谓的“反腐英雄”,彻底打成了一个,不顾大局,破坏国家安全的,罪人。
这简直是杀人,还要诛心!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李达康,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早就看高育良不顺眼,觉得他虚伪、阴险。
但今天,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最看不起的政客,确实有两把刷子。
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错的说成对的。这种颠倒黑白的本事,他李达康,拍马也赶不上。
他突然觉得,赵援朝把高育良收到麾下,真是一步妙棋。
用一个最懂官场规则的政客,来对付另一个,试图用规则来挑战他的政客。
这叫什么?
这就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钟正国彻底绝望了。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栽了。
他来的时候,还想着,能跟赵援朝,跟汉东省委,讨价还价一番。用他钟家的影响力,和一些政治上的妥协,来换取侯亮平的平安。
现在看来,他真是太天真了。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跟他谈。
人家只是在,通知他一个结果。
他最后的希望,落在了沙瑞金的身上。
毕竟,沙瑞金才是汉东省的一把手。是中央派下来的,封疆大吏。
他总不能,也像高育良一样,完全倒向军方吧?
“沙书记,”钟正国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沙瑞金,“你……你也是这么看的?”
沙瑞金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钟正国最后的救命稻草。
也是他,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刻。
是站在钟正国这边,维护一下地方政府,和文官体系最后的尊严?
还是,彻底倒向赵援朝,抱紧这条,最粗,也最硬的大腿?
他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
然后,他缓缓地,开口了。
“钟部长,”沙瑞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却又充满了威严的表情,“我们汉东省委,坚决拥护,中央和军委的一切决定。”
“我们相信,军方同志们的判断。也相信,他们一定能处理好,这次的事件。”
“我们地方上,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做好善后工作。”
沙瑞金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官气十足。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碎了钟正国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
完了。
彻底完了。
连沙瑞金,这个名义上的汉东“一把手”,都选择了,彻底的,屈服。
他钟正国,还有什么牌,可以打?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汉东省的最高领导。
沙瑞金,李达康,田国富,高育良……
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
有同情,有快意,有冷漠,有得意。
但钟正国知道,在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想法。
那就是,和他们钟家,彻底划清界限。
他钟正国,和他的女婿侯亮平,已经成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政治瘟疫。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涌上了钟正国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抽空了。
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他不想再看,这些胜利者们,那一张张,让他感到恶心的,嘴脸。
“好……很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然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办公室。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充满了萧瑟,和悲凉。
看着钟正国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李达康才忍不住,开口了。
“这个钟正国,也算是英雄末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高育良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道。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仿佛刚才那个,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一个老人的尊严,彻底踩在脚下的,不是他一样。
沙瑞金看着他,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突然觉得,相比于赵援朝那种,不讲道理的,纯粹的暴力。
高育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阴狠,才更让他,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