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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3章 人敬衣冠
    厚重的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省委大楼里那些或虚伪或幸灾乐祸的嘴脸,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黑色的红旗轿车,如同一艘沉默的潜艇,悄无声息地滑入暮色渐浓的车流。

    车内,光线昏暗。

    钟正国陷在宽大柔软的后座里,一言不发。

    他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威严与矜持的面孔,此刻被寒霜打过,每一条皱纹里都凝结着冰冷的阴沉。

    他没有看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是闭上了眼。

    然而,沙瑞金那张公式化的脸,高育良那副云淡风轻下藏着刀的笑,却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他钟正国在京城一个电话打到汉东,沙瑞金和高育良这些人,哪个不是毕恭毕敬,把他的话当成最高指示来揣摩,来执行?

    他记得有一次,为了一个部委的试点项目,沙瑞金亲自飞到京城,在他的办公室外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只为能当面汇报,争取他的支持。

    还有高育令,这位汉东大学的著名法学教授,在一次京城的会议上,为了能和他多聊几句,不惜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端着酒杯,以一个后辈的姿态,耐心等着他应酬完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那时的他们,言辞恳切,姿态谦卑,眼神里充满了对权力的敬畏与渴望。

    可现在呢?

    侯亮平才出了多大的事?

    他钟正国还没倒下呢!

    仅仅是赵援朝这个过江猛龙掀起了一点风浪,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划清界限,把他当成避之不及的瘟疫。

    那副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不,墙还没倒,他们就已经开始搬石头,准备来砸了。

    人走茶凉?

    他的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透了心。

    这帮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对风向的敏感,简直比猎犬的嗅觉还要灵敏。

    钟正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

    这就是他奋斗了一辈子,想要维护的那个体系。

    一个充满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政治投机客的体系。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了前排驾驶座上那个不苟的背影上。

    司机,跟了他快十年了。

    从他坐上这辆车开始,就始终保持着沉默,连呼吸都放轻了。

    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老领导那阴云密布的脸,但他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将车开得又快又稳。

    这份沉默,本身就是态度。

    下属对上级权力可能发生动摇时,最本能的自保反应。

    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工作人员都如此,更何况是沙瑞金和高育良那样的封疆大吏?

    钟正国心中那股被羞辱的怒火,渐渐被更为深沉的冷酷所取代。

    他不是一个会被情绪轻易击倒的人。

    在政坛浮沉数十载,他见过的风浪,远比侯亮平这个愣头青能想象的要多得多。

    今天在沙瑞金办公室里的遭遇,与其说是打击,不如说是一次提醒。

    提醒他,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让他几乎忘了,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这样赤裸裸,血淋淋。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沙瑞金和高育良的选择,从他们的立场来看,无可厚非。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怪只怪,他钟正国自己,对局势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他高估了自己退休后的余威,也低估了赵援朝这条疯狗的能量。

    他慢慢坐直了身体,那因为屈辱而微微佝偻的脊背,重新变得挺拔。

    整个人身上那股颓然和萧瑟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钟正国,还没输。

    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他就还是那个钟部长。

    沙瑞金他们可以作壁上观,可以落井下石,但想让他就此认栽,还早得很!

    这盘棋,还没到终局。

    沙瑞金、高育良,不过是棋盘上的“士”和“相”,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是“帅”和“将”。

    而现在,整个汉东的棋盘上,能称得上“帅”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钟正国,另一个,就是赵援朝。

    “领导,咱们……去哪里?”

    司机似乎感觉到了车内气压的变化,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钟正国的目光,穿透了挡风玻璃,望向远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模糊的城市轮廓。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用钢铁铸成,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去军区。”

    他顿了顿,在给这个决定,加上一个无可动摇的砝码。

    “我亲自去见赵援朝!”

    他不是去问罪的。

    更不是去求饶的。

    到了他这个级别,所有的交锋,都不会摆在明面上。

    他要去看看,这位二十军的军长,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去探一探,这潭浑水的背后,究竟还藏着哪些人,哪些势力。

    既然麻烦是赵援朝掀起来的,那他就直接去找这个麻烦的源头。

    他要让赵援朝,也让汉东所有睁大眼睛看着的人明白。

    他钟正国,就算老了,牙齿也还锋利得很!

    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就要做好被崩掉满口牙的准备!

    汽车方向盘一转,汇入另一条车道,朝着汉东军区的方向,决然而去。

    夜色如墨,厚重得化不开。

    黑色的红旗轿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行至京州军区大门外,稳稳停住。

    车灯熄灭,瞬间融入了周围深沉的夜色。

    与汉东省委大院那雕梁画栋、绿植环绕的精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冷硬、肃杀的质感。

    高大的铁灰色门楼上,鲜红的五角星在哨岗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般冰冷的光。

    门口站岗的哨兵,身姿笔挺如松,手中的钢枪泛着幽光,每一个动作都用尺子量过,精准而有力。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泥土混合的特殊气味。

    从军区深处,隐隐传来隆隆的轰鸣和短促而尖锐的呼喝。

    时而有一两声沉闷的爆响,让车窗玻璃都随之微微震颤。

    军事演习。

    司机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

    他能感觉到,这地方的气场,比省委大楼要压抑百倍。

    那里是权力的博弈场,而这里,是力量的展示台。

    后座上,钟正国一言不发。

    车窗缓缓降下,凛冽的夜风夹杂着演习场的声浪,灌了进来,吹动了他花白的鬓角。

    他的目光穿过森严的岗哨,越过宽阔的操场,望向那片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营区。

    他的眼神深邃,像一口古井,不起半点波澜,却能吞噬一切光亮。

    在沙瑞金的办公室里,他品尝到的是人走茶凉的世态炎明。

    那是温水煮青蛙式的羞辱,用客气和规矩作刀,一刀刀割掉你过去的荣光。

    沙瑞金和高育良的脸上,都挂着一副“我很尊重您,但我无能为力”的精致面具。

    人敬衣冠,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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