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声音,李栓柱心里的紧张顿时消了大半,转而冒起一股子无名火。
是村西头赵寡妇家那个小崽子,叫铁蛋儿。
平日里就没大没小,见了他不是翻白眼就是吐口水,从来没句好话。
李栓柱黑着脸,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闩。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怪响,破木门被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个八九岁模样、穿着打补丁裤衩的小子,正是铁蛋。
他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远远地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呸!铁蛋儿!”
李栓柱一看他那副德行,火气噌就上来了,叉着腰骂道:
“你个没大没小的小兔崽子!怎么跟你李爷爷说话呢?你娘没教过你礼数?信不信我告诉你娘,让她拿笤帚抽烂你的屁股!”
铁蛋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冲他做了个极其难看的鬼脸,把手里的信像丢垃圾一样,嫌弃地往门口地上一扔。
“谁稀罕进你这猪窝,臭烘烘的!信给你了,爱要不要!”
说完,不等李栓柱再骂,铁蛋扭头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只剩下黄昏里扬起的几点尘土。
“你……你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小王八羔子!你给我等着!等老子……”
李栓柱气得跳脚,指着空荡荡的巷口骂了半天,才悻悻然地低下头,看向地上那封信。
“谁会给老子写信?”
他满心疑惑,弯腰捡了起来。
信皮粗糙,上面用墨笔写着几个字,字迹倒是工整有力。
当他的目光落到落款处时,李栓柱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被一种骤然涌起的恭敬取代,连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那落款,赫然是——李承影!
他那刚当了知县老爷的堂弟!竟然给他来信了?
李栓柱的心口一下子热乎起来,刚才那点被铁蛋勾起的火气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像是捧着什么圣旨似的,双手捏着那封信,也顾不上门口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指有些颤抖地撕开了封口。
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
展开一看,上面字迹不多,寥寥数行,墨迹似乎有些匆忙,甚至笔画间带着一种急促的力道,不如落款名字那么沉稳。
“兄鉴:弟有重要事宜相商,关乎水车,请速于明日晚赶赴岭南官驿,谨此,恭请!”
下面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落款和日期。
信很短,短到李栓柱来回看了三遍,才确认真的就这么点内容。
他捏着信纸,坐在门槛上,半晌没动弹。
脸上的激动和恭敬慢慢褪去,逐渐被一种浓重的疑惑和隐隐的不安所取代。
“水车?岭南?”
他喃喃自语,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
水车?
这门手艺自己已经落下了多年,如今已逐渐生疏,平日里最多是摆弄几下河里的破渔船。
况且金石县城能工巧匠多如牛毛,老弟为什么会找他?
还有岭南!
一想到这两个字,李栓柱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那可是如今十里八乡谈之色变的鬼地方!
瘟疫横行,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听说整村整村的人都死绝了,官府派去的兵丁和郎中都有去无回!
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罗殿啊!
老弟怎么会让他去那种地方?还是官驿?
官驿不就是官府接待来往官吏的地方吗?现在岭南那鬼样子,官驿还能有好?
李栓柱心里飞快地权衡起来,那张油汗交织的脸上阴晴不定。
不去?这可是知县老爷、他亲堂弟第一次正经八百地请他办事,还是“重要事宜”!
这要是驳了面子,以后还想不想靠着这棵大树乘凉了?
刚做上的美梦岂不是要泡汤?
去?那可是岭南!
闹瘟疫死绝了的地方!
万一……万一沾上那要命的病气……
风险太大!
代价太高!
李栓柱只觉得手里的信纸变得滚烫,烫得他手心冒汗。
去或不去,两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搅得他心神不宁。
沉吟了半刻钟,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赌了!老子就赌这一把!”
他猛地一跺脚,脸上的犹豫和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富贵险中求!老弟是知县,总不能真让我这个亲哥去送死吧?说不定就是有什么肥差,需要信得过的人去办!对!一定是这样!”
他像是自我催眠般,越说越觉得有理,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
“去!必须去!明天一早就走!”
决心一下,李栓柱顿时来了精神。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把一个破旧的的包袱皮摊开在桌上,手脚麻利地往里塞东西。
几件勉强还算完整的换洗衣服,一小包干粮饼子,一小罐咸菜疙瘩,还有他那套吃饭的家伙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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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件磨得发亮的、用于做木工活的工具。
拾得差不多了,李栓柱直起腰,目光又一次落到床上的挞拔冽身上。
忽然,李栓柱混浊的眼珠子猛地定住了!
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捡来的小子,虽然是个失忆的傻子,屁用没有,但……但他有个天大的好处啊!
他来历不明、无亲无故!
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死了都没人找后账!
而且……瞧这身板,虽然现在看着虚,但骨架在那里,稍微养一养,绝对是一把干活的好力气,比自己这把老骨头强多了!
“着啊!”
他猛地一拍巴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正愁一个人上路势单力薄,没个照应呢!现成的帮手这不就在眼前吗?”
他凑近几步,上下打量着挞拔冽,越看越觉得满意。
“从今天起!你!”
他指着挞拔冽的鼻子,用一种宣布重大决定的口气说道:
“就跟着我老李头混了,给我当徒弟!听见没?”
挞拔冽依旧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李栓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乐着。
“徒弟嘛,总得有个名号……叫啥好呢?”
他挠着头,又开始犯难。
眼神在屋里乱瞟,最后落回自己身上,他家里就他一个,爹娘死得早,也没给他留下个兄弟姐妹……
“有了!”
李栓柱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真是个起名天才。
“我叫李栓柱,从今天起排行老大!你嘛,既然跟了我,就排老二吧……嗯!就叫二柱子,又好记又顺口!行!就这么定了!”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得意地叉着腰,对着床上那具“行尸走肉”宣布:
“听见没?以后你就叫二柱子了,我李栓柱的开山大弟子!”
“明天就跟师父我出门办大事,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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