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三月,河北今年的旱情迹象开始日渐明显。
原先入冬所存储下来的不多冰雪,在慢慢融化之后,已经被逐渐干涸的土地尽数吸取干净,而失去了冰雪覆盖的大片土地,开始出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龟裂现象。
随着春天的来临,几乎每一天都是红日当头、艳阳高照的日子,只是这样的天气,却让整个河北的官员与百姓而忧心忡忡。
此时,哪怕偶尔能出现几片阴云蔽日,都能引得地方官员带领一众乡老忙不迭地前往庙宇烧香祈求,希望最终能够化成拯救苍生的雨点落下。
可惜,这些阴霾也不过只是一些吊人口味的小插曲,稍稍一两日之后,立刻又恢复了那种万里无云、睛空碧洗之状。
秦刚初来沧州时,就已经看过浮阳河两岸堤坝上密密麻麻遍布的蝗虫卵洞。
初春融化的雪水杀灭了其中的一些,但眼下没有了雨水的浸润,那些藏于更深处的虫卵便得以开始顺利孵化。
蝗虫这样的东西,你根本不要去问它能孵化出几成。但凡不能将其团灭,依其惊人的繁殖能力,只要能有少许孵化出来后,便一生三,三生九,一小撮的蝗虫转眼就能成为蝗灾,前后也就不过只需要十几天的功夫而已。
“蝗灾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了,所以全州上下,必须要考虑一下如何应对蝗灾的做法!”带着金宇出来巡视灾情的秦刚紧锁双眉道,“只是,坐以待毙是蠢事,但是坚持着往年的做法不变则是更蠢的事情。”
“请修撰明示。”
“春耕直接放弃!”秦刚的第一句话就让金宇目瞪口呆。
“放弃了春耕,百姓今年吃啥?”
“春耕继续做就有吃的东西吗?这种情况下,在春天种下的庄稼,根本就没有希望长到夏后的收获时分,就必然要被这成灾的蝗虫尽数吃掉,所以现在做的所有事情,不就是成了给蝗虫们准备口粮吗?”秦刚却一语点明了关键。“没有希望的事情,干脆别做。而让百姓免了春耕之事,并不是让他们闲着那里坐等吃救济,而是要让他们把省下春耕的成本与精力,用来自救与灭蝗。”
“修撰不是说过‘这蝗灾非人力可灭’么?”金宇突然想起之前的对话。
“此时我们组织百姓灭蝗,非为取得治理效果,而是为了展现决心,杜绝如往年那种等着官府救济的心态。所以,今年的救济钱粮可以发,但必须要与百姓扑灭蝗虫的行动关联过来。或者,干脆就直接出钱向百姓收购蝗虫。”秦刚的这个思路其实正是治灾的正确思路,闲赋并等候救济的这种心态才是灾后的大忌。“再说了,这收购上来的蝗虫并非一无是处,征集民间烹饪的方子,可以广为宣传蝗虫的美味与滋补功效。”
此时秦刚又想起了之前给菱川书院发去求助的信件,不知他们那里是否研究过什么对付蝗灾的好法子。
“蝗灾闹个一两月,总是会过去的。所以我们的重点还要放在后面的补救措施的准备上。去走访一下本地的老农户,算算时间,看到了那个时间之后适合补种些什么?可有短时收获的作物?而这些种子自然便是在此时就要开始准备了,总不至于到了那个时候再去找寻。还有普及推广的方法、人手,都需要提前安排好。”
金宇听得是心服口服,并一一记下。
“其实我们现在有一个最为定心的依靠,就是不用担心沧州会真正地缺粮。”秦刚也是给金宇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流求岛去年就已经粮食大丰收,今年开春后的庄稼长得也很不错。所以,我们都无须向朝廷申请平仓粮,只要流求运过来的粮食,完全就可以平抑市场上的粮价。而眼下的关键,就是要确保老百姓的手里有钱。因为粮价再平稳,没钱还是买不了,那就得挨饿。有钱才能买得起粮,才有希望熬过今年的灾情。”
“让百姓手里有钱?修撰可是要给沧州百姓开拓些赚钱的营生。”金宇问道。
“何须我去开拓?这沧州本来就有三项不受蝗灾影响的营生,一是柳编,我们州衙可以放令下去,今年的所有柳编店与作坊,都应该尽力扩产、多招工人,所产之物,官府可以负责包销,以安定人心;二是海盐,这河北之地一直是‘许民间贩盐、只收商税’,可以现在就组织民众去扩大晒盐煮盐。同样,多产出的盐,也是官府包销;三是织绢纺布,甚至到了蝗灾过后,还来得及补种桑树,多养蚕种。以上的这些事情,都得由官府库房小心提前备好为妥。”
听得秦刚一口气说得这么多,金宇这才心生敬意:“下官听得修撰讲的许多,都是此地寻常已知的东西,却是常人却往往对其容易忽视。如今在这应灾之策之中,听得却是条条珠玑,句句真理。”
“官府诸事,便是有预则立,不预则废!”秦刚总结道,“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我们现在建好了海贸的路线,所以便不会发愁这些产业扩大后的事情。一旦产品多了,也不会担心它们的销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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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对整个应灾策略有了全面的了解之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各项措施与安排推行下去。虽然一开始,会有些下面的官员、甚至是百姓对于放弃春耕的举措非常不理解。但是其实这里的道理却很浅显易懂,一经解释,大家也就都明白过来了。
沧州这里上下一阵子忙碌之后,终于等来了菱川书院的来信,而且是山长乔襄文亲自回的:
书院生灵学的课程已经开了两年多,已经培养出了专家级的学员。前两年,淮南及江浙地区都发生过蝗灾,书院的学生直接参与过这些地区的灭蝗、治蝗与防蝗的实践,到今年为止,的确也积累了不少的研究成果与治理方法,正想着要找一个今年新生蝗灾的地方进行推广实践。
所以,这一次便是由专家学员带队,带了其他助手以及一批灭蝗物资立即北上前来河北,协助治蝗。
看到乔襄文在信中如此地言之凿凿,秦刚立刻觉得定心了很多,从信中所写的时间来看,专家与物资晚不了几天就能到了。只是,不知这菱川书院派来的生灵学专家学员会是何人?
最近几日,据说沧州有的地方的河道塘泊之地,已经开始有部分刚刚孵化出来的蝗虫出现,各地都遵循着秦刚的统一安排,尽可能地组织手头没有事情可做的民众,尤其是那些妇孺儿童,由他们前往田间野外,进行蝗虫的扑灭捕捉的工作。
就像秦刚所讲的,不管这些事情有用没用,参加的孩童就当是玩耍,而许多家中无事的妇女老人,参加这种事情也不需要什么体力,一天下来,捉到的蝗虫,交到当地的官衙那里,也能换个几十文钱的收入,便就去换成一些平价的米粮回家,算是做了有用的事了。
这天,秦刚正在衙府内忙着处理几份公文,突然外面有人来报,却是南城门的两名守军,到了堂下,却左右互推着让对方汇报。
一见秦刚眼神看来,其中一人才无奈地开口道:“启禀秦修撰,南城门外来了一支车队,自称是从淮南的菱川书院过来的。”
“真的?”秦刚一听大喜,赶紧问道,“可否请他们入城?现在已经到了何处?”
“车队里的人说,他们一路走得太辛苦,一定得要请秦修撰亲自去迎接才肯进城……”那士兵边说边偷看着秦刚的脸色,见其惊讶之色一起,赶紧补充说道,“当时小的就训斥了他们,我家修撰是何等的身份,他们又怎敢就……”
“那么多废话作甚,本官这就去迎接!”
秦刚没有理会那两个被说蒙了的士兵,一边朝外行走着一边心想:能够出言要让自己出城迎接的人会是谁?就算是袁夫子也不至于啊!难不成是乔山长亲自过来了?
看到州衙门口就有两匹马,应该是城门口士兵骑过来的马——虽然天津墟寨的马市交易还未正式开始。但是,由于上回李宁一运来了一千多匹骏马,已经让新沧军的骑兵尽数都换上了这些好马,而原先军中淘汰下来的那批驽马,倒也依次换到了沧州的州衙各个部门,甚至有一些还可以放到市场上进行交易,从而让城里的出行也变得便利了许多。
“本官先骑一匹过去!”秦刚对守门的衙役说了一句,便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他的一名贴身亲卫一时之间也来不及去马厩牵自己的马,也拉过另一匹马,翻身上马并说,“这匹先被我用了,让他们走过去吧!”
两匹马很快便穿过了城中的中央大道,疾驰至南城门外。
出得城来,秦刚骑在马上,开始环顾四周,还没待他看清菱川书院的车队在哪里之时,就听得一阵清脆银铃般的声音,并伴随着欢喜的笑声而响起:
“我哥来了!我哥真的来了!哈哈哈,我赢了!我全赢你们了!”
秦刚听得却是心头一喜,扭头一看,一阵风似地跑来的,不是秦盼兮是谁?
原来,放出大话要他这个六品大员亲自出城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嫡亲的妹妹。
秦刚翻身便下了马,一把拉住跑过来的盼兮双臂,大笑道:“怎么是你过来的?”
“为什么不会是我呢?”秦盼兮跑了过来,原本还想像小时候一样,跳着攀到哥哥的身上,但是此时却是因为哥哥身上板板正正的官袍,左右倒也是无从下手,只能作罢。
不过,此时她即使只是抓住了哥哥的袖口,依旧还是显得开心无比。
此时,菱川书院其他的人也都跟了过来,领头的竟然却是赵梧。
秦刚一见到赵梧,却是有点疑惑地问道:“乔山长说是这次派来的会有生灵学的专家学员,我怎么记得小五子你原来研究的是机械学啊,什么时候你换了研究学科了?”
赵梧却是连忙地摇手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什么生灵学的专家学员,我也没有换学科。只是因为这次盼姐过来,我想着这一路之上总是需要些人手帮忙。而且我也听说流求与沧州这里已经通了航线,反正都需要坐海船出海,我想不妨就先陪她一起过来,正好也见一见秦先生,请教一些问题,然后在这里坐海船去流求那里也算方便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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