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光阴,在开封府百姓的极度忐忑与窥探中缓慢流逝。
当晨光再次洒满古城的大街小巷,人们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窗隙观察;
发现昨日那些额系白布、杀气腾腾的豫州军士兵,并未如预想中那般进行大规模的奸淫掳掠。
街道上虽然设置了层层关卡,有士兵持械巡逻,戒严依旧,但并未见到冲天而起的火光或是横陈街头的百姓尸体。
一些胆子稍大、或者家中有人在豫州军当兵、多少有些关系的男人;
开始尝试着搬开顶门的水缸和粗木,怀着巨大的不安,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试图了解外界真实的情况。
一个名叫石头的货郎,平日里就靠走街串巷兜售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为生;
此刻也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阴暗的巷子里探出头来。
他刚看到路口设卡的士兵,下意识地就想缩回头逃跑——多年来对“兵祸”的传说早已深入骨髓。
就在这时,对面一个值守的士兵似乎觉得他眼熟,迟疑地喊了一声:“表……表哥?”
货郎石头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借着晨曦仔细打量那名士兵,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道:“……铁柱?”
那名叫铁柱的士兵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走上前:“是我呢,石头表哥!你躲啥呢?俺们又不抢你。”
货郎石头见是熟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哎呦,真是……是你们呀铁柱!
可吓死我了!昨天那阵仗……我和你嫂子躲在家里一天没敢出声!”
铁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旁边挂着的铜锣:“俺们进城后就派人敲了一天的锣,沿街喊话;
让百姓不必惊慌,只诛贪官阉党,不扰良民……你没听见啊?”
石头讪讪道:“这年头……进城的兵爷……谁敢信啊?
锣声是听到了,可……可心里怕啊!”
他忽然发现了华点,瞪大了眼睛,“不对啊铁柱!你们……你们不就是官军吗?
你们攻……攻啥城啊?这不是……造反吗?”
铁柱听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悲愤与无奈的神情。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唉!表哥,别提了!咱们……也是被逼得没法活了!”
他看了看左右,声音更低了,“我悄悄跟你说啊,咱王帅,几天前独自进城,就是想替死去的弟兄们、咱们这些还活着的,讨要拖欠的抚恤和军饷!
结果……结果让那个姓高的死太监和开封府的贪官们,给活活害死了!
刘指挥、高千户他们进城去讨个公道,也把命都丢了!
左大帅这才被兄弟们推举出来,带着咱们来讨还这个血债公道!”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快意:“对了,表哥,你要没事,可以赶去东市牌楼那边看看!
今天要在那儿杀贪官!把那个守门的胡扒皮给扒皮抽筋!”
“胡扒皮?!”
石头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之前的恐惧被一股强烈的恨意取代,“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玩意儿?!
早该被扒皮抽筋了!进城出城,交了税钱他还摸东西!
死要钱!
连女人带的胭脂、水粉,甚至……甚至肚兜他都敢卡一手!简直不是东西!”
铁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畅快:“就是他!妈的,前年俺进城给老娘抓药,就因为他收一钱银子的入城税!
哪有这么高的入城税?
俺当时身上钱不够,逼得没办法……跪着从他胯下钻过去才出的城!
昨个儿一进城,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想去找他算账!
可惜啊,这杂毛仇家太多,等俺跑到他家,早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听说是一个百户大哥跟他有大仇,进城直接就把他家给堵了把人抓走了!”
“活该!杀他一百遍都不嫌多!”石头啐了一口,恨恨地道。
他们口中的“胡扒皮”,其实只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最底层小吏;
仗着把守城门的些许权力,专挑没靠山的平民百姓和低级军户敲诈勒索、肆意羞辱。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知府、巡抚那些封疆大吏太过遥远,仇恨往往比较抽象;
而像胡扒皮这种直接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现官”,才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最具体、最深刻的痛苦来源。
那是真真切切的仇恨,是被打过、被敲诈过、被羞辱过的记忆。
因此,在清算来临之时,这类人的下场往往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更为凄惨——
平日不积德,一朝底层人手里有了刀找上门,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随着天色大亮,越来越多的开封百姓确认了安全,开始走出家门,互相打探消息,街面上也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
开封府的四个城门也都打开了,只是守卫换成了豫州军的士兵,进出盘查变得异常严格和细致。
而被豫州军没收的那几家大型粮店,也在李国英的安排下重新开张营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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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存粮,豫州军先行征用了一半——这些粮食,足够他们安然过冬甚至敞开了吃到明年秋天都富裕,左梁玉便下令不再多取。
他派兵严密看守着粮店,要求掌柜的继续售粮,并且将粮价主动降低了两成。
他急需现银,多少能补充一些军饷和抚恤的巨大窟窿。
粮食这东西,抢太多了他们也一口气吃不完,没必要。
粮店前很快排起长队。
开封府百姓们发现粮价确实降了,而且豫州军士兵并未如传闻中那般对百姓烧杀抢掠,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其中甚至有不少在开封府都是有亲戚的,紧张的气氛逐渐消散。
夜里,巡抚衙门的后院中传来阵阵压抑的呻吟。
徐恩盛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豫州布政使周廷焘,无奈地摇头。
"周大人,您可真是条硬汉子啊?"
徐恩盛挥挥手,让手下端来参汤,"早点说出来,也少受些皮肉之苦不是?"
周廷焘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嘶声道:"本官真的没有藏银"
徐恩盛冷笑一声,从火盆中取出烧红的烙铁:"看来周大人还是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惨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再次照进巡抚衙门时,徐恩盛满脸疲惫地来到正堂复命。
"左帅,撬开了。"
他将一叠供词放在案上,"这些贪官,谁说他们是软骨头,可累死我了。"
顿了顿道:“有几个身体羸弱或年纪较大的官员交代后,伤太重死了,好在不是穿红袍的。”
左梁玉还在看供词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徐恩盛“谆谆善诱”的“拳拳教导”之下——
过程自然谈不上友好,鞭子抽坏了数根,免不了出现了一些“损耗”;
关键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搞到足够的银钱;
府库藩库根本不够,开封府百姓和豫州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能放开手脚劫掠,只能先从这些官员身上想办法。
左梁玉快速浏览着供词,眉头越皱越紧。
当看到豫州巡抚赵文华家中夹墙藏银三十五万两时,他调笑道:"好个赵文华!前几天查封时只抄出五千两,老子还当他是个清官!以前误会他了。"
赵文华是什么人?
他们在豫州地界上混了这么多年,门儿清!
左梁玉绝对不相信这家只有这点家当!
徐恩盛苦笑道:"这些当官的藏银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夹墙、地窖、假山池底,甚至茅坑下面都藏着银箱。
要不是他们自己招供,咱们这些粗人哪里想得到这些门道,抄家根本找不到这些地方。"
左梁玉冷哼一声:"我亲自去赵巡抚家看看。"
赵文华的宅邸位于开封府最好的地段,三进三出的院落彰显着主人的地位。
左梁玉带兵直奔主卧,仔细打量着墙壁。
从外观上看,确实看不出任何异常。
"砸开!"左梁玉下令。
士兵们抡起铁锤,“八十”“八十”几下就砸开了墙面。
当灰尘散去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墙壁中间竟是三尺宽的夹层,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银锭,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好个清廉赵巡抚!"左梁玉摇头道,“怪不得之前搜不出来。”
他的夹层两面都是实墙,普通拍打声音毫无异常,本质是欺骗视觉。
从这些官员府邸中搜刮出的财富,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期,终于解了左梁玉的燃眉之急。
谁说当官的都是软骨头?
他们只是对上对外时习惯性滑跪,哪怕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想要从他们嘴里撬出藏匿了半辈子的“辛苦劳动所得”时,也是不容易的,真硬。
发财了的左梁玉立即下令发放双饷,并派出骑兵前往豫州各府,通知阵亡将士家属来开封领取抚恤。
消息传开,军营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士兵们领到沉甸甸的饷银,个个喜笑颜开。
"左大帅仁义!"
"这下老娘有钱买药了!"
"娃儿能上学堂了!"
欢呼声中,左梁玉和众将来到后院厢房探望唐守仁。
经过大夫精心治疗,唐守仁已经苏醒,但双腿尽废,下肢基本瘫痪,只能卧床休养。
"唐指挥,感觉如何?"左梁玉关切地问。
唐守仁苦笑着摇头:"左兄弟,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这主帅之位,万万不行的。"
左梁玉正色道:"唐指挥说的什么话?弟兄们都等着您康复后主持大局呢。"
唐守仁艰难地撑起身子:"“左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如今已是个残废之人,如何还能统领大军?只会拖累大家"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我只求返回家乡,了此残生……便足矣……"
左梁玉还要再劝,但看到唐守仁决绝的眼神,终于叹了口气:"既然唐指挥心意已决,我也不强求。抚恤已经备足,足够您安度余生。"
众将在一旁听着,虽然心中唏嘘,却也无人出言劝阻。
一个双腿俱断、无法骑马驰骋、甚至需要坐轮椅的主帅,确实难以服众。
唐守仁的选择,虽是无奈,却也现实。
左梁玉看着病榻上面如金纸、眼神空洞的唐守仁,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轻轻拍了拍唐守仁的肩膀,转身大步走出厢房,脸上却难掩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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