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川收敛思绪，嘴角噙着淡笑：“东陵苑，你打理得不错。”
这句夸奖平淡无奇，却是一块试金石。
庞冠的身子躬得更低了，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谦卑：“皆赖陛下天恩，先帝遗泽，奴才不过是尽了些本分，不敢居功。”
他的态度无比诚恳，眼神清澈。
可韩川却从这完美的谦卑中，嗅到了刻意的味道。
这不像是一个手握大权的东陵监该有的反应，这更像是一种……表态。
一种急于向自己这个新主子，划清界限、表明立场的姿态。
有意思。
韩川对这个小太监的好奇心，愈发浓厚了。
而一旁的赵德，眼中的诧异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所知道的庞冠，虽年纪不大，却是个手腕狠辣、沉默寡言的狠角色，何曾有过这般毕恭毕敬、近乎谄媚的模样？
这……完全是两个人！
“退下吧。”韩川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奴婢告退。”
庞冠再次行了个无可挑剔的大礼，随后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赵德看着庞冠消失的背影，眼神中的惊疑之色更重了。
韩川将赵德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来，连赵德这个内廷总管，对这庞冠的底细也知之甚少。
他原本还打算等庞冠走后，向赵德旁敲侧击一番。
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东陵苑的日子，出奇的舒坦。
但韩川很清楚，这份舒坦，如同一袭绣满金线的囚衣，华美，却冰冷刺骨。
次日清晨，东陵宫的膳厅内。
韩川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陪坐一旁的，还有“李彬等护卫队员。
赵德躬身在旁，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十一殿下来了。”
“嗯？”
同桌的李彬等人，神情各异。
天子召见宗室亲王，却让他们这些外人在此陪膳，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让他进来吧。”韩川夹起一个蒸饺送入口中。
赵德躬身退下。
韩川的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韩威来的额速度，比他预想的晚了好多。
看来，王进那桩假案掀起的风波，到昨日才算真正平息下去。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对面的李彬。
恰在此时，李彬也正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李彬的心猛地一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里瞬间被惊惧填满。
韩川将最后一口粥喝完，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淡淡开口：“今日有些乏了，骑射便免了吧。”
李彬等人闻言，如立刻起身，躬身拜倒：“臣等告退。”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韩川的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笑容。
他之所以让这些人一同用膳，就是要让那些暗中监视的玄铁骑护卫们看清楚。
连李彬这样的人，在朕面前也要战战兢兢。你们这些只认龙椅不认人的兵器，又该如何自处？
心理的落差，往往是收服人心的第一步。
李彬等人前脚刚走，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便被赵德引了进来。
来人一身亲王朝服，面容尚带几分稚气，正是十一皇子韩威。
他一进殿，便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下：“臣，韩威，叩见陛下。”
一声“臣”，让殿内的空气陡然变得有些生分。
韩川脸上的淡漠瞬间融化，化作和煦的浅笑。
他想到了，当初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万众瞩目的嗣皇帝时，所有兄弟都对他避之不及，只有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十一弟，还敢偷偷给他送来一碟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那份温暖，他至今未忘。
韩川亲自走下御座，将韩威扶了起来，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十一弟，几日不见，跟皇兄也生分了？”
韩威一脸懵。
韩川故作不解地歪了歪头，询问道：“不明白？那朕提醒你一下，你刚刚为何自称自己为臣？”
韩威的身子猛地一僵，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以后，私下里，叫我皇兄。”韩川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语气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皇……皇兄。”韩威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韩川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他一同坐下。
他之所以召韩威来伴驾，其一，是真想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寻一个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伴。
其二，便是在试探。
试探三宫太后对他的限制，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韩威能来，便说明三宫并未增加对他的禁锢，甚至默许了他与宗室的接触。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他来得这么晚，也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线——这，或许就是三宫的底线。
可惜，她们不懂。
朕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她们允许的那些。
朕要的，是绝对的自由！绝对的掌权！
不过，要想达到目的，就要一点点的布局。
如今护卫队这边他已经在慢慢培养势力了，接下来，他要拉拢的，将是宗室成员。
目标，就是那些住在“琉璃苑”的各地宗藩子弟。
拉拢他们，有三大好处。
其一，他们这些质子要成年后才能回封地，可如今他们都是六七岁的孩子，等他们回封地时，早就成为他的绝对心腹了！
其二，他们年纪尚轻，尚未被封地的利益彻底捆绑，心思相对单纯，正是最容易被理想和热血打动的时候。
其三，他们久居京城，名为天潢贵胄，实则远离权力中心，心中必然积郁着不甘与愤懑。
这一点，很好。
可韩川也清楚，这是一把双刃剑。
这些宗藩子弟，将来终究要回到各自的封地。
今日被自己收服的利刃，他日会不会调转刀口，将这大梁江山捅出无数个窟窿？
这，又不太好。
看来，日后大梁的封藩之策，必须改一改。
要么，便将藩地封到极北的苦寒之地，极西的蛮荒之所，让他们为大梁开疆拓土，将野心释放在国境之外。
要么，便将他们永远圈养在梁都，做个富贵闲人。
想到这，韩川的目光落在了琉璃苑的方向。
不过此事，急不得。
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引来雷霆之击。
到时候别说掌权了，命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