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盘坐,如同一尊与山岩同生的石像。
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晨露在他眉睫凝成水珠,又被日光蒸发;风沙为他肩头覆上薄尘,又被山风卷走。
他巍然不动,身下的野草却仿佛有了灵性,生长时主动绕开了他的身形,留下一圈完美的空地。
他每一次呼吸都悠长而平缓,衣衫上早已融入血肉的银色纹路随之明灭,其频率,竟与整座山脉的脉搏完全同步。
第四日,天际泛起鱼肚白。
黎明的第一缕光尚未刺破云层,整座山脉沉睡的菌丝网络,却于此刻悄然苏醒。
“嗡——”
一声非耳能闻、唯心可感的低鸣响彻山野。
紧接着,无数道细若游丝的银色光流自山脚各处亮起,如百川汇海,沿着林逸来时的路径,蜿蜒而上。
它们并未冲向盘坐的林逸,而是在他身后汇聚、凝实,铺展出一条逆向的光径。
那光径的起点,正是他此刻所在的了望塔之巅,终点,则遥遥指向山下那座小城东区的石子小径。
大地,在复刻他的来路。
林逸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不见疲惫,反倒蕴藏着比三日前更深沉的力量。
他知道,这条光路并非为他所修的归途。
它更像一个懵懂而强大的新生儿,在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脚步,试图理解他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选择。
这是记忆的第一次大规模显形,也是这片土地对他的第一次回应。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没有踏上那条璀璨的新径。
他转身,走向了山巅的另一侧——山之背脊,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坡地。
这里的岩层因常年风蚀而裸露在外,土壤贫瘠,连生命力最顽强的菌丝网络都未曾渗透至此。
这是一片被记忆遗忘的“死地”。
林逸蹲下身,从背包里取出最后一点东西。
那不是食物,也不是工具,而是一捧干涸的泥土。
这是他离开前,从母亲老屋窗台上用指尖一点点刮下来的残土,里面混杂着早已枯死的花根与几片细小的碎陶片。
他将这捧土轻轻倾倒在荒坡的岩石缝隙间。
土落之处,地面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一道比发丝更细的裂痕,以落土点为中心,缓缓向外蔓延开去,最终停在一块拳头大小的岩石旁。
林逸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
他知道,强行灌输记忆,只会得到拙劣的模仿。
而真正的诞生,需要耐心和尊重。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七刻钟后,异变陡生。
那道细微的裂痕中,一缕与山脉主体网络截然不同的灰白色菌丝,怯生生地探出了头。
它显得如此孱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它在原地迟疑了片刻,随即像是被什么吸引,缓缓伸向那捧残土中的一枚碎陶片。
菌丝的顶端小心翼翼地缠住陶片,而后用尽全力,将它缓缓拖入了地下的裂隙之中。
林逸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他俯下身,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它。
“你们……也想记得点什么,对吗?”
那缕灰白色的菌丝在裂缝口轻轻摇摆了一下,如同一个腼腆的孩子在点头。
同一时刻,山下城东。
陈阿婆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旧拐杖,如往常一样在清晨来到了石子小径。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墙角那株奇异的“墙语花”。
今天,这株由林逸的旧鞋所化的花朵,与往日有些不同。
原本微微下垂的花茎,竟向上抬升了几分,五片花瓣也从紧闭状态变为半开,花瓣上银色的脉络仍在流动,但速度极缓,带着一种让她心脏都为之一颤的、无比熟悉的节奏。
她苍老的身躯一震,快步上前,缓缓蹲下。
当她布满皱纹的指尖,轻柔地触碰到花茎时,地面上,紧贴着墙根的菌丝网络迅速亮起,银光流转,缓缓拼出了一行字。
“他回头看了。”
陈阿婆浑身僵住,浑浊的双眼瞬间睁大,死死盯着那行字,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他……他还记得这条路?”
话音刚落,地面的菌丝银光再动,抹去了旧字,又拼出了一行新的字迹。
“不是回头,是心没走远。”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驱散了经年的疲惫与孤寂。
陈阿婆怔怔地望着那株花,望着那行字,眼眶渐渐湿润。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在她满是沟壑的脸上绽放,灿烂得如同年轻了二十岁。
“好,好一个心没走远。”她拄着拐杖,重新站直了身体,腰背竟比刚才挺拔了许多,“那阿婆我,也别急着老喽!再给你,再给这条路,巡上十年!”
夜幕降临,山风渐冷。
林逸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穴,作为临时的居所。
他从母亲留下的那个生锈的铁皮盒里,取出了最后一枚梅子糖。
糖纸早已泛黄,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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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拆开,只是静静地将它放在身旁一块平整的岩石上。
这是他童年最珍贵的宝藏,也是母亲对他无言的宠爱。
当夜,岩穴的缝隙中,那些新生的灰白色菌丝悄然蔓延而出,它们比白日里壮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缠绕住那颗梅子糖。
菌丝并未吸收糖果,而是从顶端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清露。
清露滴落在石面上,没有散开,反而迅速铺展,光影交织,竟拼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影——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正踮着脚,努力地、又有些笨拙地,将一颗糖塞进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的衣袋里。
画面一闪即逝。
林逸闭上双眼,眼角却有温热滑落。
风声中,他仿佛听见了一段极轻、极细微的哼唱,曲调断断续续,却无比熟悉。
那是他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母亲哄他入睡时哼唱的摇篮曲。
不是真正的声音,是菌丝的震颤,在模拟着记忆中的音律。
他彻底明白了。
“记忆……”他轻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已经学会了自己发声。”
次日,林逸没有再停留,而是沿着山脊向外围缓行。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菌丝网络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学习、成长。
他播下的那颗种子,正在这片古老的山脉中,掀起一场无声的革命。
忽然,他停下脚步。
前方一面巨大的岩壁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光痕,宛如一道紧闭的门缝,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林逸驻足静观。
那道光痕缓缓向两侧开启,露出的却并非什么洞穴或空间,而是一幅流动的动态光影。
光影中,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正是年轻时的陈阿婆,正跪在一片战后的废墟之上,用双手挖开瓦砾,种下了第一株墙语花的种子。
画面一转,风雨交加的夜晚,刚刚绽放的花朵在风中飘摇,她撑着一把破旧的粗布伞,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花儿遮风挡雨,整夜未眠,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背脊。
光影只持续了三秒,便悄然消散。
光门闭合,岩壁恢复了它粗粝冷硬的原貌,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这并非展示,而是分享。
是这片山脉,在用它新学会的方式,向林逸诉说另一个守护者的故事。
“原来……”林逸低语,眼中满是敬意,“您守的,不止是这条路。”
当夜,林逸行至山涧旁。
他取出背包里最后一张信纸,那是他准备写给自己的记录。
他提起笔,想写下“今天我……”,笔尖悬于纸上,却久久未能落墨。
他已经不需要用文字来记录了。
最终,他将这张空白的信纸,仔细地折成了一艘小船,轻轻放入了山涧的支流中。
小船顺着水流,摇摇晃晃地漂出百米。
突然,水底无数银色菌丝涌现,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将那艘纸船轻轻托起,缓缓沉入了河床的泥沙之中。
次日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
以那条山涧为中心,整片流域的所有植物,无论是野草还是灌木,其上的银色纹路在一瞬间暴涨!
耀眼的银光冲天而起,光流沿着河道向下游疯狂蔓延,跨过浅滩,绕过巨石,一路奔涌。
最终,光流在广袤的山脚平原上,形成了一条蜿蜒千里、贯穿整片流域的宏伟光径。
那光径的形状,与陈阿婆七十年来日复一日的巡路轨迹,分毫不差。
只是,这条由光构成的路,步伐更轻,节奏更稳。
仿佛有一个更强大的存在,接过了她沉重的脚步,替她走完了所有深埋心底、未曾言说的思念与执着。
林逸站在山脉的尽头,回望那条横贯天地的光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山间的风吹来,带着草木与记忆的芬芳。
他知道,这座山,已经活了过来。
而他,也该去往更远的地方。
他转过身,面向山外的广袤平原。
视线越过田野与村庄,投向了更遥远、更未知的天地。
那里的故事,还是一片空白,那里的记忆,尚在沉睡。
远方的地平线,被初升的晨光切割得平直而又锐利,仿佛一条等待被书写的空白长卷。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执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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