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山的秋意已浓,连绵的峰峦被染上深浅不一的赭红与金黄,如同一幅铺展在天地间的壮丽画卷。主峰之巅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卷起战士们破旧军衣的衣角,猎猎作响。红军战士们正趁着暮色加固防御工事,锄头与镐头碰撞在坚硬的岩石上,迸出细碎的火花,“叮叮当当”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与远处敌军营地隐约传来的军号声遥相呼应。
战壕里,来自湘西的战士小李正用石块堆砌掩体,他的手指被碎石磨出了血泡,却只是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继续埋头干活。“石头缝得塞实些,”他对身旁的彝族新兵阿木说,“上次战斗我就是靠这土法子挡住了弹片,这可是保命的窍门。”阿木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亮晶晶的,他小心翼翼地将潮湿的红土塞进石缝,那泥土里还夹杂着几株顽强的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为战士们加油鼓劲。
贺龙站在山巅的老松树下,树皮粗糙的纹理硌着掌心。他举起望远镜,镜片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将蜿蜒如蛇的山路和山坳里星罗棋布的敌军营帐尽收眼底。敌军新搭的帐篷还带着帆布的白茬,炊烟在帐篷间袅袅升起,隐约能看到士兵们在营地边缘闲逛,枪托在腰间晃悠。“看来是增派了不少新兵,”贺龙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连岗哨都站不稳,这仗有的打。”他随手摘下松针放在嘴里咀嚼,清香中带着微苦的味道,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关向应正蹲在地上摊开地图,地图边角已被雨水泡得发卷,他用石块压住四角,手指沿着标注着“老鹰嘴”的山谷划过:“老贺你看,老乡说这条采药人的路能通到毕节城郊的杨家湾,虽然陡峭,但隐蔽性极好。敌人的三层防线都布在大路沿线,这里正好是他们的盲区。”他从口袋里掏出半截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铅笔芯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淡淡的划痕,“今晚派小分队从这里突围,既能筹集物资,还能给敌人来个‘掏心战术’。”
“就这么定了!”贺龙用靴尖磕了磕地面,“让田老幺的‘神兵队’去,这帮小子熟悉山地,腿脚比猴子还灵。告诉他们,不仅要带物资回来,最好能摸清楚敌人的炮兵阵地位置。”他顿了顿,补充道,“让炊事班多烙些玉米饼,山路难走,肚子得填饱。”远处传来归鸟的鸣叫,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飞向远方,在夕阳的映照下,翅膀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夜幕像巨大的黑布笼罩下来,星星在墨蓝色的天空中眨着眼睛。田老幺带领的小分队已整装待发,二十名队员背着上了膛的步枪,腰间别着闪着寒光的短刀,每人怀里还揣着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田老幺检查着队员们的装备,当看到彝族队员阿果腰间的火药袋时,他伸手拍了拍:“这玩意儿省着点用,关键时刻才能发挥大作用。”阿果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火药袋上绣着的虎头图案在月光下若隐隐现,那是他母亲亲手绣的,据说能辟邪保平安。
队伍沿着陡峭的山路下行,碎石在脚下“哗啦”作响,队员们用绑腿相互牵拉,像一串灵活的壁虎贴在岩壁上。月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路边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田老幺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握着一把砍柴刀,不时砍掉挡路的荆棘,刀刃划过草木发出“沙沙”的轻响,惊起几只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淡淡的光轨。
行至狭窄的“一线天”山口,田老幺突然抬手示意停下。他侧身躲在一块巨石后,探出脑袋望去——两个敌军哨兵正背靠着岩壁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其中一个还打着哈欠,枪斜靠在腿边。“左边那个交给我,右边的你对付。”田老幺对身旁的副队长低声说,两人抽出短刀,猫着腰摸了过去。刀刃划破空气的瞬间,哨兵刚要抬头,就被死死捂住了嘴,锋利的刀刃已精准地划过咽喉。田老幺接住软倒的哨兵,轻轻放在地上,月光照在他紧绷的侧脸,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哨兵的衣襟上。
穿过山口后,山路渐缓,远处已能看到毕节城的轮廓,城墙垛口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小分队沿着田埂潜行,稻田里的稻穗已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掩护。田老幺拨开芦苇丛,杨家湾的灯火就在眼前,其中一盏昏黄的油灯下,隐约能看到杨德山老汉家窗纸上晃动的身影,那是老汉在搓草绳,准备给红军战士补鞋子。
“是老幺吗?”杨德山老汉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带着警惕和期盼。当看清田老幺的身影,老人连忙打开院门,一股艾草的清香扑面而来,那是老汉特意点燃的,用来驱赶蚊虫。“可把你们盼来了!”老汉拉着田老幺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我这就去敲梆子,乡亲们都等着信呢。”院子里的老黄狗摇着尾巴,亲昵地蹭着田老幺的裤腿,它认得这些红军战士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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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黑暗中就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十几个老乡背着麻袋,推着独轮车悄悄聚集到杨家院坝。瞎眼的陈婆婆由孙子搀扶着,手里捧着一个布包:“这里面是我攒的草药,有止血的三七,还有消炎的蒲公英,治外伤可管用了,你们一定要带上。”她的手指在布包上摸索着,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草药的模样,每一味药都是她摸着采来的。杨德山的儿子杨石头扛着一袋玉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才十五岁,却已能扛起半袋粮食,袋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那是刚从地窖里取出来的。
田老幺看着堆成小山的物资,眼眶有些发热。粮食袋里露出饱满的玉米和红苕,药箱里整齐地码着草药和纱布,还有几支崭新的步枪——那是乡亲们冒着风险从溃败的敌军手里缴获的,枪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大爷,我们给大家添麻烦了。”田老幺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这些物资对乡亲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啥傻话!”杨德山老汉用袖子抹了把脸,“红军为我们打仗,我们送点东西算啥?你们一定要多杀敌人,早点打回来!”他往田老幺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好的葱油饼,还带着余温,饼香混着葱花的味道直钻鼻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安静下来,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夜色中,只有杨家院坝灯火通明。
小分队返程时,每人的背上都多了沉甸甸的物资。杨石头非要跟着送一段路,他提着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灯光在山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晕,照亮了路边的石子和小草。“等我长大了,也要当红军!”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惊起了林子里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夜空。田老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等你长到枪高,我就来接你。”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对并肩前行的战友。
当小分队带着物资回到乌蒙山主峰时,天已蒙蒙亮。贺龙看着战士们背上的粮食和药品,爽朗地大笑起来:“好小子们,真是好样的!炊事班,快给他们煮点热粥,加两个红苕!”关向应则仔细查看缴获的敌军地图,当看到标注着炮兵阵地的位置时,他眼睛一亮:“老贺,你看,敌人把炮都藏在鹰嘴崖下,这里正好是他们的死角!”他用手指在地图上敲击着,兴奋地说道。
然而,黎明的宁静很快被炮火打破。“轰!轰!”敌军的炮弹呼啸着飞来,在红军阵地上炸开,泥土和石块如喷泉般涌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贺龙站在指挥部里,透过了望口观察着战况,炮弹的冲击波震得窗户嗡嗡作响。“让前沿部队沉住气,”他对通信兵说,“等敌人靠近了再打,节约弹药。”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通信兵慌乱的心安定下来。
敌人的进攻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第一轮炮击过后,黑压压的敌军士兵端着枪冲上山坡,黄色的军装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嘴里喊着模糊的口号,脚步踉跄却又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红军战士们趴在战壕里,手指紧扣扳机,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眼睛,涩得生疼,却没人敢眨一下眼,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三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打!”指挥员的吼声刚落,机枪就喷出了火舌,步枪齐射的声响如同惊雷。冲在前面的敌军成片倒下,后面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又疯了似的往前冲。田老幺的“神兵队”埋伏在侧翼的竹林里,他们专打敌军的军官和机枪手,冷枪不时响起,敌军的冲锋一次次被打断。竹林里的竹叶被子弹打得“簌簌”作响,弹壳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战斗进行到正午,太阳火辣辣地晒在阵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红军战士们嘴唇干裂,喉咙冒烟,却没人敢喝水——水壶里的水早就见底了。阿木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苕,掰成两半递给小李:“吃点吧,补充体力。”红苕又干又硬,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碎屑掉在衣襟上,很快被汗水浸湿,在军装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远处的山坡上,几棵松树被炮弹炸断,树干冒着青烟,却依然顽强地挺立着。
关向应冒着炮火来到前沿阵地,他的军帽上沾着灰尘,裤腿被弹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包扎的纱布。“同志们辛苦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力量,“后方的乡亲们正在给我们送水送饭,大家再坚持一下!”他从通讯员手里接过水壶,拧开盖子递给身边的伤员,“先给伤员喝。”水壶表面坑坑洼洼,那是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留下的痕迹。
“关政委,您喝!”伤员推辞着,他的手臂被弹片划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
“我不渴!”关向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却因疲惫而加深,“你们养好伤,才能多杀敌人!”他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伤员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关切。阵地上的风很大,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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