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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章 脊梁
    “钱粮之事,本官自有筹措,不劳费心。”小北声音冷冽,转向那漕帮头目,眼神算不上友善:“至于扰乱工事?本官亲驻河堤,倒要看看,谁敢作乱!王五!”

    “末将在!”王五独眼凶光毕露,手按腰刀,做足了气势。

    漕帮头目最后还是被那煞气吓退,嗫嚅没敢在说什么。

    孙兴才勉强维持着笑脸:“大人体恤民艰,实乃...实乃扬州百姓之福。下官...定当全力配合,张贴告示,招募人手。”

    消息传出去,小北还让张猛等人混在人群里起哄,让绝望的泥潭里,第一次照进一丝微光。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

    浑浊的运河岸边,破天荒地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

    不再是麻木的牲口,而是一张张带着微弱生气的面孔。

    阿骨紧紧跟在小北身后,脏污的小脸已经洗净。

    换上了一身不太合体的粗布短打,那双大眼睛里,映着河岸边攒动的人头,也映着小北绯色的背影。

    工棚前支起了长案。王五带着几个从京城带来的老兄弟坐镇,一个个面相凶悍,张猛则在人群外围,扫视角落,防着有人来捣乱。

    “排队!按手印!领签筹!干活凭签筹领钱米!”王五吼着。

    一个枯瘦的老汉颤巍巍地按下手印,领到粗糙的竹签,攥得死紧。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也怯生生地伸出手...

    希望,微弱地汇聚起来。

    小北不敢离开半步,紧怕再出一个老汉那样的意外。

    只是,小北这次是把人盯住了,但开工首日,几处刚清理的河段,一夜之间被倾倒了大量淤泥和秽物。

    清晨上工的河工们看着一夜白费的苦工,面面相觑,眼中刚燃起的火苗又黯淡下去。

    人群中,几个汉子开始煽动:“看吧!我就说官府没安好心!白干了吧!”

    “就是!这活儿没法干了!”

    小北一眼就看到了几人,先暗暗记下了这几个带头的面孔。站在被重新淤堵的河段旁,泥浆沾污了她的官靴下摆。她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捻起一撮污泥。

    凑近鼻尖闻了闻,新鲜的河泥混杂着腐烂垃圾的恶臭,绝非自然淤积。

    “张猛。”她声音平静。

    “在。”

    “查。昨夜丑时至寅时,这段河岸,谁来过,用的什么车,泥从哪里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人群中几个带头煽风点火的身影:“还有那几个,盯死。看他们收了谁的钱,晚上去哪里交差。”

    “是!”张猛的身影再次融入人群。

    小北站起身:“淤堵?再清便是!这点伎俩,就想吓退本官,阻了尔等活路?!”她指着那污浊的河段,“今日工钱,照发!本官倒要看看,是倒淤泥的手快,还是我们疏通运河、重建家园的心齐!”

    这种承诺一出,淤堵倒不是大家担心的了。

    河工们看着她坚定的脸,再看看手中代表钱粮的签筹,渐渐都压下了恐慌。

    “干活!”不知谁吼了一嗓子,人群再次动了起来,铁锹、箩筐碰撞的声音重新响起。

    毕竟只要她给钱,这些人是不怕活儿多的。

    临时搭起的工棚前,排开两条蜿蜒的长龙,不再是匍匐的蝼蚁,而是挺直了脊梁的人。

    积压着压抑许久后的力量。

    长案后,几个从京城跟来的老兄弟,面容粗粝,眼神却清亮。

    人,看到和自己一样,都曾是底层搏命的人,现在却拥有未来。是会迸发出一种幸福、兴奋感。

    这几个老兄弟就是如此,他们一丝不苟地核对名册,分发竹签。

    那竹签现在就是改命的东西,攥在手里,沉甸甸的。

    阿骨也领了一根签,小北没阻止,看着他跟在人群后面。

    这里水流湍急如沸,漩涡暗藏,两岸怪石狰狞。

    疏浚的号子声震天响,铁锹铁镐撞击着顽石。

    小北立在岸边凸出的礁石上,河风卷起袍角,看着那些曾经麻木的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活着”的光。

    “大人,雨要来了。”张猛出现在小北身侧稍后的阴影里。

    “嗯。”小北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乱石堆旁的身影上。

    阿骨正咬着牙,将一块石头奋力推向堆积点。

    动作笨拙,细瘦的手臂上青筋毕露。小北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待到午间歇工,人群散开找地方啃干粮,她才踱步过去。

    阿骨正坐在石头上,小口啃着硬邦邦的杂粮饼。

    “手。”小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阿骨还是有点儿神在在的,处处透着小心,她这一说话,把阿骨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饼掉了。

    阿骨慌忙站起来,沾满泥污的手下意识往身后藏。

    小北没理会他的慌乱,直接伸手抓住他一只手腕,力道不容抗拒。

    那手腕很细,上面布满新旧交错的擦伤和勒痕。

    她另一只手在他手臂几个穴位上不轻不重地敲击、按压。

    “这里,酸胀?”

    阿骨疼得龇牙咧嘴,却拼命点头。

    “发力不对。”小北松开他,退后一步。

    腰背如松,没做太复杂的动作,只是极缓慢地演示了发力的起手式。

    沉肩、坠肘、拧腰、送胯,力量自脚底升起,节节贯通。“看脚下生根,腰为轴,力从地起,贯于指尖。不是用手臂死扛。”

    “练。”丢下这一个字,她转身离开,阿骨小脸憋得通红。却在她走后,一遍遍笨拙地模仿起来。

    傍晚收工,领钱的工棚前排起了更长的队伍。

    王五吼着维持秩序。

    拿到钱粮的人,脸上除了以往的疲惫,更透出踏实。

    这微妙的变化,却足以让某些人寝食难安。

    “陆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啊!”扬州知府孙兴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目光掠过挥汗如雨的河工,落在小北沉的侧脸上:“如此厚待这些泥腿子...只是...这工钱日结,所耗银钱甚巨,府库早已捉襟见肘,不知大人...”

    小北并未回头:“孙知府只管按本官吩咐,清点每日出工人数,造册便是。钱粮,自有本官筹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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