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的油灯结了灯花,苏清寒俯身在木桌上,用炭笔在粗布上勾勒着什么。林风凑近一看,见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波纹,像是水面被石子砸出的涟漪,又像是某种不规则的音波轨迹。
“这是……”林风指着其中一道较深的纹路。
“镇音石碎裂时的音波图。”苏清寒的指尖沾着炭灰,在布上又添了几笔,“我在《天机衍算图》里找到的残页,玄机子当年记录过镇音石崩裂前的异常波动。”她抬头看向林风,“你看这里,”炭笔尖点在一处锯齿状的波峰,“这和你骨笛上的刻纹,是不是很像?”
林风摸出怀里的骨笛。月光透过窗纸洒在笛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纹泛着幽蓝,竟与布上的波峰走势如出一辙。他忽然想起前日在后山,骨笛突然发烫时,耳畔响起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嗡鸣,像极了镇音石碎裂前的轰鸣。
“清寒姐,你说这骨笛……”
“是镇音石的碎片。”苏清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音神陨落时,镇音石崩成十二块,每块都刻着引魂纹。你父亲当年是万窍楼客卿,负责保管其中一块,后来……”她顿了顿,没说下去,林风知道的,落音村被毁那晚,镇音石彻底碎裂,十二块碎片散落三界。
林风攥紧骨笛,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来。他能感觉到,笛身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那……我爹为何要把这块碎片留给我?”
苏清寒没有回答。她伸手抚过骨笛上的刻纹,指尖微微发抖。昨晚她在密卷里翻到段批注:“林昭,万窍楼前任客卿,因私藏引魂笛残片被逐。其子林风,生有噬音体质,或为音神转世。”墨迹已经晕开,像是被泪水浸过。
“清寒姐?”林风察觉她的异样。
苏清寒猛地抬头,眼底有水光闪过。“没什么。”她低头将粗布塞进林风怀里,“你收着。这图谱或许能帮你控制噬音体质。”
林风摸着粗布上的纹路,忽然想起昨日在藏经阁,那卷失控的《天机衍算诀》发出的嗡鸣。当时他攥紧骨笛,杂音竟奇迹般消散了。“清寒姐,你说……我的体质,是不是和这骨笛有关?”
苏清寒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查过《玄音秘录》。”她压低声音,“音神的噬音体质,本是用来平衡天地音波的。镇音石碎裂后,杂音四溢,体质觉醒者能吸收戾气,却也会被反噬。”她抬头看他,“你每次用骨笛,是不是会觉得……头疼?”
林风一怔。确实,每次骨笛发烫时,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似的疼。他原以为是体质的特殊反应,没想到竟是反噬。
“玄机子肯定察觉到了。”苏清寒的语气里带着担忧,“昨日我去藏经阁还书,见他盯着《天机衍算图》发呆。我猜……他在等你体质失控。”
林风的手指捏紧骨笛。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场,李执事故意找茬,说他“偷学功法”,玄机子站在高台上冷笑:“有些人的体质,天生就是祸害。”原来从那时起,这老匹夫就在布局了。
“那……我们怎么办?”林风的声音发哑。
苏清寒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他:“这是我用还音草熬的药,能缓解头疼。”她顿了顿,又道,“明日子时,你去后山老槐树下。我偷了玄机子的《音波图谱》,里面有镇音石碎片的共振频率。”
林风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的,像落音村后山的溪水。“清寒姐,你……”
“别说话。”苏清寒抬头看他,眼底的光比月光还亮,“我信你。”
*
后山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林风蹲在树根旁,怀里的骨笛微微发烫。他听见松针落地的声响,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苏清寒来了。
“你看。”她从怀里掏出张绢帛,展开在树桩上。绢帛上的纹路比粗布上的更清晰,每一道波峰都标着数字,旁边用朱砂写着“镇音石碎片·引魂纹共振频率”。
林风凑近了看,喉结动了动:“这数字……”
“是音波的振幅。”苏清寒的手指划过绢帛,“镇音石碎裂时,每块碎片的振幅不同。你骨笛上的刻纹,对应的是第十二块碎片,振幅是……”她顿了顿,“三千六百。”
林风摸出骨笛,用指尖轻叩笛身。果然,第三道刻纹的位置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在应和她的声音。
“玄机子说,镇音石的碎片能引动天地间的音波。”苏清寒的声音压得更低,“若能找到其他碎片,或许能……”
“能怎样?”林风追问。
苏清寒没有回答。她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一半,像极了落音村被毁那晚的景象。“我爹……当年也是这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总说,音波是有生命的,能传递思念。”
林风沉默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小风,这笛子……比命金贵。若有一日,有人问你要,你便说……”
“便说什么?”苏清寒追问。
“便说‘这是我爹的’。”林风低头,喉结滚动,“可清寒姐,你说这笛子……到底是什么?”
苏清寒望着他眼底的迷茫,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家族本是玄音之战的幸存者,玄衍宗收养她,不过是想利用她的“纯音体质”压制杂音。可林风不一样,他是主动选择站在她这边的,哪怕被全宗误解。
“我不确定。”她轻声道,“但玄机子昨日说,万窍楼追杀你,是为了这骨笛里的‘音神之力’。”
林风的手指抚过骨笛上的刻纹。他能感觉到,每当月圆之夜,骨笛就会发烫,像在回应什么。前日他在后山采药,遇到只被杂音侵蚀的玄狐,那畜生疯了似的扑过来,他却听见骨笛在怀里轻鸣,玄狐突然就安静了,蜷缩在他脚边,眼底竟有了几分清明。
“清寒姐。”他突然开口,“你说,我爹……是不是真的和万窍楼有关?”
苏清寒的手指微微发抖。她昨夜在密卷里找到段批注:“林昭,万窍楼前任客卿,因私藏引魂笛残片被逐。其子林风,生有噬音体质,或为音神转世。”
“我……”她咬了咬唇,“我只是觉得,你爹不会是坏人。”
林风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我知道。”他说,“我爹说过,‘人活一世,总得护着点心里的火’。”
苏清寒愣住。
“我娘走得早,我爹把我拉扯大。”林风摸出怀里的骨笛,“他教我吹笛,教我看星象,说‘音波是天地的语言,要用心去听’。后来镇音石碎了,他把骨笛塞给我,说‘去玄衍宗,找能护你的人’。”
苏清寒静静听着,手指轻轻碰了碰骨笛的笛身。她能感觉到,骨笛在微微震颤,像是在回应她的心跳。
“清寒姐。”林风突然说,“你昨日在演武场……是不是又替我挡了李执事的鞭子?”
苏清寒的脸色一白。
“我听见了。”林风的声音发哑,“你跪在演武场上,说‘要罚就罚我’。李执事说‘你护着这野狗,也不怕脏了玄衍宗的地’……”
“别说了。”苏清寒打断他,抬头时眼里有水光,“你莫要放在心上。”
林风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清寒姐。”他说,“你总说‘规矩重要’,可有些规矩,比命还金贵。”他摸出怀里的骨笛,“这笛子是我爹的命,也是我的。玄机子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清白’,他要的是这笛子里的力量。”
苏清寒望着他眼底的倔强,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她家族本是玄音之战的幸存者,玄衍宗收养她,不过是想利用她的“纯音体质”压制杂音。可林风不一样,他是主动选择站在她这边的,哪怕被全宗误解。
“明日演武,你莫要怕。”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在台下看着你。”
林风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温度。“好。”他说。
远处传来更鼓声,寅时将至。苏清寒站起身,从床底摸出个布包:“这是我攒的干粮,你带着。”她塞到林风怀里,“若被玄机子发现,就说……说是我偷给你的。”
林风笑着接过,转身走向门口。竹帘被掀开时,他回头看了眼苏清寒。她站在晨光里,月白道袍泛着淡淡的光,像极了落音村后山的野菊。
“清寒姐。”他说,“等我。”
苏清寒点头,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又看了看桌上的骨笛拓本,那是林风昨夜画的,笔锋还带着他的温度。
窗外,老梅树的枝桠在风里摇晃。苏清寒忽然想起,林风说过,等她纯音体质恢复,要带她去看落音村的春天。那时候,村头的桃花会开满山坡,父亲会在树下教他吹笛,母亲会做好吃的槐花饼……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短刃,又摸了摸怀中的《玄音秘录》。有些事,确实比规矩重要。
林风回到住处时,天刚蒙蒙亮。他将干粮藏在枕头下,摸出骨笛放在床头。月光透过窗纸洒在笛身上,刻纹泛着幽蓝,像极了苏清寒的眼睛。
他躺下时,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林惊羽。这少年总爱在他睡着后,悄悄替他盖好被子。林风嘴角扯出个笑,闭眼前最后一念是:明日演武,定要让清寒姐看见,他林风,不是什么“不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