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回响
林小满第一次见到陈默时,正蹲在镇卫生院的墙角吐得昏天暗地。九月的山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能站起来吗?”
干净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像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林小满抬起头,看见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递来一块手帕,蓝格子的边角已经洗得发白。他身后的玻璃窗框住整片秋山,层林尽染的红枫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焰。
“晕车。”她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去青溪村?”陈默的目光落在她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包角露出半截麻绳。
“嗯,去支教。”林小满扶着墙站起来,膝盖麻得发颤。她望着卫生院门口那条蜿蜒的土路,路尽头被一团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青溪村还有多远?”
“走路得三个钟头,”陈默低头看了看表,表盘上沾着点褐色的药渍,“我下午要去村里送药,你要是不着急,能等我一起走。”
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林小满咬着唇点了点头。她跟着陈默走进卫生院的诊室,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和酒精混合的气味。靠墙的木架上摆着一排排玻璃药瓶,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瓶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叫陈默,在这里当医生快两年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箱,开始往里面装东西,碘酒瓶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小满,刚毕业。”她找了个靠墙的木凳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包里面装着她的几件换洗衣裳,两本教案,还有妈妈塞进来的一包红糖。
陈默的动作很利落,他把药箱关好,又从墙角拿起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山路不好走,拄着这个能稳当点。”他把木杖递给林小满,杖身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刻痕。
“谢谢。”林小满接过木杖,指尖触到杖身温热的木纹。
他们沿着土路往山里走,路两旁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碎金似的花瓣。陈默的药箱不轻,他却走得很稳,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林小满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木杖敲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村里的孩子都很皮实,但心眼儿好。”陈默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学校是前年盖的,就两间屋子,你来了就教一到四年级的复式班。”
“嗯。”林小满应着,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背着背篓的身影,像是在采野果。
“村里只有一个小卖部,卖些油盐酱醋,想吃新鲜菜得自己种。”陈默转过头看她,眼里带着点担忧,“晚上可能会停电,你得备着蜡烛。”
“我带了手电筒。”林小满拍了拍帆布包,包里确实装着一个大号的手电筒,是临走时爸爸硬塞给她的,说山里的夜晚黑得纯粹。
走到半山腰时,雾气开始往上涌,像流水似的漫过脚踝。林小满的额角渗出细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陈默停下脚步等她,从药箱侧袋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递给她。
“喝点水吧,是山泉水,凉着呐。”
林小满拧开壶盖,一股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喝了两口,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不少燥热。“这水真甜。”
“从后山的泉眼里引下来的,村里人都喝这个。”陈默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到了春天,泉眼旁边会开满野兰花。”
他们接着往前走,雾气越来越浓,把周围的树木都染成了灰白色。林小满听见潺潺的水声,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一条小溪从雾里钻出来,溪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
“这就是青溪,村子就围着溪水建的。”陈默指着溪边那些错落的木屋,屋顶上飘着淡淡的炊烟。
林小满望着那些依山而建的木屋,木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有几个扎着小辫的孩子蹲在溪边玩水,看见他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睁大眼睛望着。
“陈医生回来啦!”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喊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
孩子们一下子涌了过来,围着陈默叽叽喳喳地说话。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拉着他的衣角,仰着头问:“陈医生,我娘的咳嗽好点了吗?”
“好多了,这次给她带了新药。”陈默摸了摸男孩的头,目光转向林小满,“这是林老师,以后教你们念书。”
孩子们齐刷刷地看向林小满,眼睛亮得像星星。林小满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她转过头,看见一头老黄牛慢悠悠地走过来,牛背上坐着个戴草帽的老汉。
“是林老师吧?”老汉从牛背上跳下来,露出黝黑的笑脸,“我是村支书,叫我老杨就行。快跟我回家,老婆子把饭都做好了。”
陈默把药箱递给老杨,“我先去李婶家送药,晚点过去找你们。”
林小满跟着老杨往村子深处走,老黄牛跟在他们身后,尾巴甩得慢悠悠的。路过学校时,她看见两间崭新的木屋,窗户上贴着孩子们剪的红窗花。操场就是屋前的一片空场,竖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杆,上面飘着面褪色的红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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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孩子们盼着老师来呢。”老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就住学校旁边那间屋,收拾好了的。”
屋里确实收拾得很干净,靠墙摆着一张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窗台上放着一盆仙人掌,绿油油的,带着点倔强的生气。林小满把帆布包放在床上,拉开拉链,拿出妈妈给她缝的布偶兔子,摆在枕头边。
“林老师,吃饭啦!”老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小满跟着老杨回到他家,屋里已经摆好了桌子,四个菜一碗汤,都是山里的家常菜。炒南瓜金灿灿的,炖腊肉飘着油香,还有一盘凉拌的野菜,绿油油的,看着就爽口。
“快坐快坐,尝尝老婆子的手艺。”老杨的媳妇是个爱笑的胖婶,不停地给林小满夹菜,“山路不好走,累坏了吧?多吃点。”
正吃着饭,陈默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小布包。“刚去看了看李婶,她的腿好多了。”他把布包递给林小满,“这是我攒的一些旧书,有几本是童话,你或许能用得上。”
林小满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本书,书页有些泛黄,但都包着牛皮纸的书皮。她拿起一本《安徒生童话》,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赠陈默,愿你永远记得来时路。
“谢谢你。”林小满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意,像喝了杯热奶茶。
“客气啥,”陈默在她对面坐下,胖婶赶紧给他盛了碗饭,“以后都是一个村的人了,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晚上,林小满躺在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声。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些孩子,想起他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就去了学校。孩子们已经在操场上等着了,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看见她来,都使劲地鼓掌。老杨站在队伍前面,清了清嗓子:“从今天起,林老师就是咱们村小学的老师了,都给我好好念书,听见没?”
“听见啦!”孩子们的声音震得林小满的耳膜嗡嗡响。
第一堂课上,林小满让孩子们挨个做自我介绍。轮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时,他站起来,挺了挺小胸脯:“我叫狗蛋,我长大了想当医生,像陈医生那样。”
底下的孩子们都笑了起来,狗蛋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笑啥?陈医生能给人看病,还能上山采药,可厉害了!”
林小满也笑了,她摸了摸狗蛋的头:“想当医生是好事呀,那更得好好念书,不然看不懂医书可不行。”
狗蛋重重地点点头,坐回座位上,腰板挺得笔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林小满渐渐习惯了山里的生活。每天早上,她踩着露水去学校,孩子们已经在教室里等着了。下午放学后,她会跟着孩子们去采野果,或者去溪边摸鱼。晚上,她就在煤油灯下备课,偶尔会听见窗外传来陈默的脚步声——他经常在巡诊结束后,绕到学校看看她的窗户亮着灯没。
有一次,林小满淋了雨,发起高烧来。她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在疼,像是被拆成了零件。迷迷糊糊中,她听见门被轻轻推开,有人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
“烧得厉害。”是陈默的声音,带着点焦急。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后来,她感觉到有人把退烧药喂到她嘴里,还喝了口温水。迷迷糊糊间,她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很温暖,指尖带着点草药的清香。
“别怕,有我呢。”陈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定心丸一样。
等林小满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她看见自己的床头放着一碗熬好的姜汤,旁边还有个小陶罐,里面装着褐色的药汤。陈默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林小满看着他疲惫的睡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刚来时,他手把手教她辨认野菜,告诉她哪种蘑菇有毒不能碰,提醒她下雨前要把窗户关好,免得漏雨。
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毯子盖在他身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山里下了第一场雪。林小满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来,给远处的山峰盖上了一层白棉被。孩子们在操场上堆雪人,笑得像群小麻雀。
陈默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肩膀上落满了雪。他跺了跺脚,把雪抖掉,看见林小满,笑了笑:“雪下得真大,路上都结冰了。”
“你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雪还出去。”林小满递给他一块干布,让他擦脸上的雪。
“去后山看张大爷,他的关节炎犯了,得按时换药。”陈默擦着脸,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消散,“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双棉布鞋,针脚密密实实的,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是张大爷的闺女做的,她说看你天天穿运动鞋,怕你冻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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