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柳娘眼波微动，似是触动，轻轻福了一礼：“多谢大人…许久…许久无人这般称呼民妇了。”她顿了顿，抬眼看颜惜夕，目光清明，“民妇斗胆猜测，大人深夜传唤，可是要问询傅家婉小姐之事？”

    颜惜夕点头：“正是。陈娘子既为傅小姐画过像，必然亲眼见过其真容。本府想问问，在你看来，傅小姐姿容如何？”她需要更全面地了解受害者，以揣摩作案者的动机。

    陈柳娘略一沉吟，如实答道：“回大人，实不相瞒，这位傅小姐…姿容甚是普通，并非艳冠群芳之貌。且…身形也略显丰腴，并非时下推崇的纤弱体态。”她语气平和，只是客观陈述，“不过，小姐有一身肌肤生得极好，可谓肤光胜雪，细腻无瑕。还有一双手掌，也堪称玉手，十指纤纤若春葱柔荑，极为秀气。”

    姿容普通，体态丰腴，但肌肤极好，双手绝美。

    颜惜夕微微蹙眉，这似乎与想象中能引得沐怜生那般人物费心勾引的“绝色”有些出入。她继续问：“那性情呢？”

    “性情极为寡言内敛，民妇作画时，她大多时间只是安静坐着，问一句答一句，十分的乖巧羞涩，甚至…有些怯懦。”陈柳娘回忆道。

    一个容貌普通、身材微胖、性格内向怯懦的深闺少女…颜惜夕自是知道，这样的女孩长期缺乏关注和外界交流，确实极易被沐怜生那种擅长花言巧语、手段老练的男子所蛊惑。但她仍不能完全理解沐怜生如此大费周章的动机——若为色，傅婉并非绝色；若为财，傅家也并非青州首富…

    “那她可有甚才学？例如琴棋书画？”颜惜夕抱着一丝希望追问。

    陈柳娘轻轻摇头：“这个…民妇便不清楚了。作画间隙，民妇也曾试着与她闲谈几句，但小姐言语甚为朴实，提及诗词书画似乎并无兴趣，也接不上话…想来…并未读过太多书，于才艺上恐也并无甚突出之处。”

    无才无貌，家世也非顶尖。

    颜惜夕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这沐怜生，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拐骗这样一个女孩，目的究竟何在？难道真是随机选择，恰好傅婉最容易得手？

    “好的，本官了解了。有劳陈娘子。”颜惜夕暂时压下疑虑，唤道：“宋福，好生送陈娘子回去。”

    “是。”宋福应声上前。

    陈柳娘再次行礼告退。颜惜夕目光无意间扫过方才陈柳娘为自己斟茶后自饮的那只空杯，心中微微一动，开口道：“陈娘子且慢。”

    陈柳娘驻足回身。

    颜惜夕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本官与娘子虽初次相见，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娘子茶艺精湛，令人叹服。日后若想品茗好茶，可尽管来府衙寻我。我这旁的没有，一些好茶叶还是不缺的。”

    陈柳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似是感激，又似勾起某些久远回忆。她深深一福，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多谢大人厚爱。民妇…自从离开京城，已很久…很久未曾尝到如‘春山碧波’这般的好茶了。”

    京城？

    颜惜夕心中微微一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但眼下并非深究之时，她只是含笑点头，目送宋福引着陈柳娘离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颜惜夕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傅婉的画像在她脑中清晰起来——一个容貌平凡、身材微胖、肌肤雪白、双手绝美、性格内向羞涩、缺乏才学见识的富家少女。

    沐怜生为何选中她？

    看来我有必要亲自走一遭这锦绣阁了。

    次日近午时，阳光透过窗棂，却驱不散书房内的凝重气氛。绿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和沉重。

    “大人…”她声音干涩，甚至带着轻微的颤抖，“人…找到了。”

    颜惜夕正在翻阅卷宗的手指猛地一顿，抬起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放大。她看着绿翘的神情，已然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道：“…情况如何？”

    绿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低声道：“…找到的是…是尸体。”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颜惜夕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详细经过。”

    绿翘稳了稳心神，开始汇报：“我们按大人的吩咐，从傅家西南角门开始查起。角门外的泥地上，确实发现了一串女子的脚印，尺寸与傅小姐的绣鞋相符。我们顺着脚印追踪，大约走了一里地后，脚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晰的车轮印辙。”

    “询问了周边住户和昨夜当值的更夫，他们都说什么异常声响都没听到，也没看到可疑车辆。”绿翘继续道，“我们只好沿着车轮印继续找。那车轮印一路往城外方向去，到了一处靠近河边的浅草滩，那里地面泥泞，杂草丛生，车轮印就变得混乱模糊，再也无法分辨具体去向。”

    “没办法，我们只好让春生大哥带着他家的狼犬，嗅了傅小姐平日用的帕子，一路追踪气味。”绿翘的声音低沉下去，“最后…在城外五里处一个极其偏僻荒凉的小山坳里…找到了…找到了傅小姐…”

    她似乎不忍再说下去，停顿了片刻，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姐的尸体已经冰凉了…我们…我们已经将尸身带回，此刻仵作正在验看…只是…只是…”

    绿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小姐的双手…被人齐腕砍去了！现场…现场只看到大量血迹，并未找到断肢…”

    “什么？！”颜惜夕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死了…还被砍去了双手？！

    虽然她早已料到傅婉凶多吉少，但听到如此残忍的手段，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要砍掉双手？灭口之后毁尸灭迹不是更干脆？这是着急了还是干脆无视王法？联想到傅夫人曾说傅婉“一双手掌生得极好”…

    一个极其恐怖而变态的念头骤然闯入颜惜夕的脑海！

    难道凶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那双完美的手？！——那么可能傅小姐一上车，他或者他们就动手了？——真的是丧心病狂。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拐骗或情杀，而更像是一场有特定目标的、极其残忍的猎取！

    “带我去验尸房！”颜惜夕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微微颤抖，她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必须亲眼查看情况！

    “是…”绿翘连忙在前引路。

    主仆二人快步穿过回廊，朝着府衙后院的验尸房走去。颜惜夕的心跳得飞快，脑海中不断闪过沐怜生那张妖异的脸、傅婉画像上那羞涩的容颜、以及那双被特意描绘出的纤纤玉手…

    寒意，从未如此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