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房内,阴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草药气味,令人窒息。
颜惜夕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木板上的那具女尸上——符合陈娘子描述中的傅婉形象。
只是此刻尸体面目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狰狞。最触目惊心的是断腕处,伤口血肉模糊,虽然被简单清理过,但惨白的断骨、缺失的畸形,依旧冲击着人的视觉神经。
颜惜夕只觉得一股怒火混合着寒意直冲头顶,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何等残忍的手段!
一旁的仵作面色发白,显然也受了不小的冲击,他咽了口唾沫,才艰涩地禀报:“启…启禀大人…已初步验看完毕…死者…死者未被侵犯…身上除断腕处外,并无其他明显外伤…”
他指了指尸体的下颌:“咽喉处发现一个极其细小的针孔,推测凶手是以极犀利的手法,用细针刺中了她的哑穴,确保她无法出声求救。”
仵作的目光移到那可怕的断腕处,声音愈发低沉:“致…致死因…就是这断腕之伤。下手之人…要么是武功高强、手法利落的惯家,要么就是所用凶器异常锋锐…伤口…异常平整…”
他仿佛不忍再说,停顿了一下,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小姐她…她应该是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尽而亡…”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颜惜夕的心上。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内向怯懦的少女,在黑暗中遭受突袭,被制住穴道,无法呼救,然后被残忍地斩断双手,在无尽的疼痛和绝望中,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
何等灭绝人性!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和滔天怒火。
睁开眼,她看向身旁脸色同样惨白、眼圈通红的绿翘,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绿翘,辛苦了一夜,你先去唤刘绍过来。然后…立刻回去休息,睡觉!”
绿翘猛地摇头,一双因熬夜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不!大人!奴婢不累!还有什么要做的,您直接吩咐奴婢!奴婢定要亲手抓住那个畜生!”
颜惜夕理解她此刻的愤怒与共情,但越是如此,越需要冷静。她按住绿翘微微颤抖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你的心情我明白。但后面还有更多更重要、更艰难的事需要你去做!你现在情绪激动,体力透支,只会坏事!去休息!这是命令!”
绿翘看着颜惜夕坚定而沉痛的眼神,咬了咬下唇,终是重重点头,哑声道:“…是,奴婢遵命。”她最后狠狠瞪了一眼那具尸体,仿佛要将这惨状刻进脑子里,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去。
不一会儿,刘绍赶了过来。他一踏入验尸房,看到台上的景象,饶是他是行伍出身,见过战场血腥,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脱口而出:“这…太残忍了!”
颜惜夕面色冰寒,指向尸体:“刘护卫,你立去一趟傅员外府上。”
刘绍立刻抱拳:“请大人吩咐!”
“第一,通知傅员外夫妇…前来认尸。”颜惜夕说出这句话时,心中亦是一沉,可以想象那对爱女心切的老人将面临何等打击。
“第二,”她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将他们之前口供中提到的,所有沐怜生送给傅小姐的东西——尤其是那支鎏金蝴蝶簪子,还有那方绣着‘怜’字的并蒂莲绢帕,以及其他任何可能来自锦绣阁或与沐怜生有关的物件,全部带来府衙!一件不准遗漏!”
她目光锐利如刀:“告诉他们,这是查案所需,关乎能否为他们女儿伸冤!若想早日揪出真凶,就需全力配合!”
“是!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刘绍深知事关重大,毫不迟疑,立刻转身领命而去。
验尸房内再次只剩下颜惜夕、仵作和那具无声诉说着惨烈的尸体。
颜惜夕缓缓走到尸体旁,目光再次落在那双被斩断的手臂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沐怜生…锦绣阁…无论你们背后是谁,如此丧尽天良,我颜惜夕对天发誓,定要将你们连根拔起,碎尸万段!
颜惜夕实在不忍心面对傅员外夫妇认尸时那肝肠寸断、愁云惨雾的场面,吩咐仵作和衙役妥善接待后,便自行离开了验尸房。
她回到内衙,换下那身威严的官袍,穿上了一身料子普通、颜色素净的襦裙,略作打扮,如同一个寻常的富家女子。将那只鎏金蝴蝶簪子和那方绣着“怜”字的并蒂莲绢帕仔细揣入袖中,她并未带随从,独自一人出了府衙,径直朝着锦绣阁的方向走去。
锦绣阁位于青州城最繁华的街道,门面气派非凡。朱漆大门,鎏金匾额,门口站着两名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的迎客侍女。踏入其中,更是别有洞天。内部空间极大,共分四层,呈回字形结构,中间是一个挑高的华丽大厅,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盏,四周是精致的雕花围栏和通往各层的楼梯。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贵香料和丝绸特有的混合气味。
店内陈列的货物更是琳琅满目,流光溢彩。一楼是各色绫罗绸缎,如同彩霞铺地;二楼是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三楼似乎陈列着更多精巧的玩物和摆件。每一层都有不少客人,皆是衣着华贵,非富即贵,由容貌清秀、口齿伶俐的伙计殷勤伺候着。
颜惜夕刚一进门,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满脸精明的中年掌柜就眼睛一亮,立刻认出了她(昨日公堂之上,这位女知府可是令人印象深刻)。他忙不迭地小跑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躬身道:“哎呦!这不是…颜大人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店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大人您想看点什么?尽管吩咐,小的亲自为您介绍!”
颜惜夕对这家藏污纳垢的锦绣阁深恶痛绝,连带着看这掌柜也觉得面目可憎。她根本懒得虚与委蛇,直接冷声道:“本官不买东西,找个人。沐怜生呢?让他出来见我。”
徐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露出为难之色:“这个…这个…颜大人,真是不巧,怜生他…他这会儿正在楼上休息呢,吩咐了不见客…您看…”
颜惜夕柳眉一竖,没好气地打断他:“哦?他一个伙计,倒比你这掌柜的还会摆架子?青天白日的,正是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你在这里忙前忙后的,他倒歇起晌来了?”
徐掌柜自知失言,额角冒汗,赶紧改口:“不不不,大人您误会了!是…是楼上有位极其重要的主顾,点了名要怜生在旁伺候着…实在…实在抽不开身啊…”
重要的主顾?点名要沐怜生伺候?
颜惜夕心中冷笑,挑衅的意图更为明显了。她语气更冷:“什么样的主顾,比本官还要紧?你去告诉他,要么他现在立刻下来见本官,要么…本官就自己上去‘请’他!”
徐掌柜被她话里的寒意吓得一哆嗦,深知这位女知府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昨日公堂之上连谢知州的面子都不给,何况他一个商人?他再不敢阻拦,连忙对旁边一个伙计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快去四楼雅间,请怜生下来,就说…就说有贵客找!”
那伙计应声匆匆跑上楼。
颜惜夕就站在大厅中央,微微仰头,目光锐利地扫向四楼。她内力精深,目力极佳,清晰地看到四楼一间房门打开,沐怜生那妖娆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在他出来的瞬间,颜惜夕眼尖地瞥见,那房门内似乎飞快地伸出一条穿着锦缎衣袖的男子手臂,极其暧昧地在沐怜生的腰畔流连地揽了一把!
沐怜生似乎有些不耐,甚至带着几分女子般的娇嗔态度,反手在那手臂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掌,似乎是想把屋里那人推回去。屋里那人无奈,这才松开了手,房门随即被沐怜生从外面带上。
整个过程极快,颜惜夕并未看清屋内那男子的样貌,但从那露出的华贵衣袖和骨节分明的手掌来看,定然是个男子,而且非富即贵。
颜惜夕心中并无太多惊讶——早听说这沐怜生男女不忌,看来传言非虚。她甚至下意识地腹诽了一句:只是不知这妖孽到底是攻是受…
随即她立刻警醒,暗骂自己一句:颜惜夕!正经点!查案呢!
她迅速收敛心神,眼看着沐怜生那妖孽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尽的不耐和慵懒,慢悠悠地从四楼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下,姿态摇曳生姿,仿佛走的不是楼梯,而是舞台。
颜惜夕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整理了一下衣袖,脸上重新挂上属于知府的冷冽与威严,准备迎接这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