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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四章 锦绣迷局(八)
    颜惜夕压下心中的厌恶与警惕,脸上重新挂上无所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试探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她顺着沐怜生的话道:“既然沐管事都这么说了,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走吧,麻烦沐管事引路,本府还真想上楼开开眼界。”

    她心中暗忖:这锦绣阁楼内定然藏着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但光天化日之下,对方必有防备,肯定不会轻易让她发现什么。不过,趁此机会熟悉一下楼内的布局结构、通道走向、以及各处的明哨暗岗,总是好的。届时自己夜间换了夜行衣再来潜入查探,也能事半功倍。

    殊不知,在她爽快答应上楼的那一刻,沐怜生低垂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阴狠且不易察觉的坏笑,仿佛猎物终于踏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大人请随小的来。”沐怜生恢复了些许常态,侧身引路,姿态依旧恭敬,但那份恭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冷意。

    颜惜夕跟在他身后,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楼梯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两侧墙壁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转角处摆放着精美的瓷器花瓶。越往上走,环境越发清幽雅致,与一楼的喧嚣繁华截然不同。二楼似乎分隔成数个独立的雅间,门扉紧闭,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三楼则更为安静,走廊两侧的房间门牌上写着“听松”、“观雨”、“赏梅”等风雅的名字。她默默记下楼梯的位置、走廊的走向、以及可能的窗口和通风口。

    沐怜生最终在一间名为“听竹”的雅间前停下,推开雕花木门:“大人,请。”

    颜惜夕迈步而入。雅间内布置得极为清雅,竹制家具,素色帷幔,墙上挂着几幅墨竹图,角落燃着香炉,青烟袅袅。

    一踏入房间,一股极其清冽奇异的香气便扑面而来,那香气不似寻常檀香或花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从鼻孔钻入,瞬间涤荡心肺,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却又隐隐感到一丝莫名的躁动。

    “这燃的是什么香?味道倒是特别。”颜惜夕状似无意地问道,心中却暗自警惕。

    沐怜生正在茶案前准备茶具,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淡地回道:“回大人,不过是些无名杂香,小的闲来无事自己胡乱调配着玩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让大人见笑了。”

    自己调的?颜惜夕心中冷笑,面上却似肯定又似是调侃地说道:“沐管事果然是妙人,门道真多。不仅会伺候人,连调香这等雅事也精通。”

    沐怜生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没有接话,只是将两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放到颜惜夕面前的桌上:“大人,这是店内最新的钗环样式图册和绣花纹样集,您先翻看着。桌上有纸笔,大人若有自己构思的特别样式,也可以画下来。只要您画得出,小店…定然能为您做得出来。”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莫名带上了几分蛊惑的意味。

    颜惜夕不再多言,依言拿起一本画册,假装翻看,实则眼角的余光不住地打量整个房间——家具摆设、可能的暗格机关、窗户的位置和插销情况…

    而沐怜生则不再打扰她,专注于眼前的茶具。他烹茶的动作流畅而优雅,烫杯、置茶、高冲、低斟…一系列步骤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那专注的神情和娴熟的手法,竟让颜惜夕莫名想起了昨夜那位气质不俗的陈娘子。

    清冽的异香萦绕室內,只有画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茶水注入杯中的潺潺轻响。气氛看似宁静祥和,却暗流汹涌。

    沐管事可是青州本地人?”颜惜夕似是无意地翻着画册,随口问道。

    沐怜生正将沸水注入茶壶,闻言动作未停,只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

    水汽氤氲,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大人,趁这烹茶的功夫,您可愿听一个小故事?”

    “哦?”颜惜夕合上手中的画册,做出颇感兴趣的样子,“本官最爱听故事了。沐管事请讲。”

    沐怜生将泡好的第一杯茶轻轻放在颜惜夕面前,茶汤清亮,香气却似乎被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清冽香味压了下去。他并未看颜惜夕,目光仿佛投向了虚空中某个遥远的点,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平铺直叙的冷漠,却又隐隐透着刻骨的寒意:

    “从前,有一个小孩儿。他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呵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嘲讽的冷笑,“据说是京城某个大户人家里的陪嫁丫鬟,后来…让那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弄大了肚子。”

    “后来呢?”颜惜夕端起茶杯,并未喝,只是借着动作掩饰着内心的警惕和飞速的思考。京城?大户人家?陪嫁丫鬟?这故事…

    “后来?”沐怜生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公子玩腻了,怕惹麻烦,自然是不肯收房的。非但不收,还任由他那善妒的正头大娘子,寻了个由头,将这怀了孕的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剥光了仅有的体己,直接撵出了府门,任其自生自灭。”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后来也不知道这位母亲,一路乞讨,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辱,终于…在这青州城里落了脚,生下了那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为了活下去,那位母亲用最后一点微薄的本钱,支起了一个小小的茶馆。她本分经营,手艺也好,茶馆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本来…日子似乎可以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可是…”沐怜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那位母亲生得十分貌美,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姿色。这城中的男人,无论是道貌岸然的达官贵人,还是粗鄙不堪的市井之徒,都‘慕名’而来,名为吃茶,实为窥视。言语调戏、动手动脚,那是常有的事。”

    “那位母亲为了茶馆的生计,为了养活孩子,不得不强颜欢笑,与这些恶心之徒虚与委蛇,周旋应对。但她骨子里是刚烈的,极会保护自己,从未让那些人真正占到过什么实质的便宜。”

    “然而…”他顿了顿,空气中那股清冽的异香似乎更浓了些,“那些男顾客家里的女眷们却不答应了。她们妒恨她的容貌,更憎恶自己丈夫那点龌龊心思。于是,她们纠集起来,冲到茶馆,骂她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要脸的娼妇,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甚至…动手撕打她…”

    “茶馆的名声就这么毁了,再也无人敢来光顾。生计顿时艰难,母子俩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位母亲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沐怜生的声音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虽然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但颜惜夕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垂下眼睑,盯着自己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

    “那个男孩儿看着母亲气息奄奄,却连请郎中的钱都拿不出来,他急得发疯…他跪在医馆门口磕头,求郎中发发善心,可换来的只有冷眼和驱赶;他去找那些曾经对母亲表示过‘善意’的所谓贵人求助,却被他们的家丁像赶野狗一样打了出来…”

    “后来呢?”颜惜夕追问道,心中已隐隐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注意到沐怜生叙述中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不仅仅是对那些欺辱他们母子的外人,似乎…也对那个未曾谋面、始乱终弃的生父,以及…那座遥远的京城?

    沐怜生缓缓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中再无半分妖娆媚意,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深不见底的幽暗。他看着颜惜夕,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后来啊…大人您猜,那个走投无路的男孩儿,最后是怎么弄到钱,救活他母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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