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燕京。
盛夏的灼热阳光泼洒在红墙金瓦的紫禁城上,空气蒸腾着燥意。
然而坐落在红墙碧瓦旁、象征着庄重决策之地的知光阁内部,却弥漫着一种与酷暑截然相反的肃穆微凉。
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
深红色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两侧墙壁上的巨大国画山河图卷无声地铺展着厚重的历史与责任。
走在外面的吴楚之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色正装西服,精心熨烫的线条挺括笔直,但此刻更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囚笼,硬挺的面料紧密贴合着皮肤,勾勒出肌肉轮廓的同时,也带来了束缚的触感。
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勒在喉结下方,呼吸不畅的窒息感如影随形,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咽喉,加深了那份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汗水无声地从鬓角渗出,黏在脖颈与崭新的衬衫领口之间,带来一阵令人烦躁的粘腻。
他的脸庞绷紧着,线条冷硬,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剧烈情绪——怒火、后怕、一丝难言的疲惫——泄露了他内心远非外表这般平静。
好吧,即使内心再不平静,他也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是在今天天还没亮,被秦莞和赶过来的萧玥珈等几女强行穿上了这套正装给押送上了飞机。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捻了捻西装口袋边缘。
就在十分钟前,他在休息室等候时,那条来自秦莞的短信终于到了。
消息很短,却重逾千斤:“二次手术很成功,冰冰已苏醒,生命体征稳定,脱离危险期。清创缝合顺利。臂丛神经损伤需后续观察康复效果,功能恢复程度待定。问题不大,待创口愈合即可介入康复治疗,前景可期,勿念,办好正事。”
“问题不大”。
吴楚之咀嚼着这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松开,留下酸涩的钝痛和微弱的侥幸。
手术是成功的,命保住了,手臂也保住了,不用截肢。
但“功能恢复待定”、“前景可期”这些字眼,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那道为他挡下子弹的身影可能付出的代价。
渺小——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地刻印在吴楚之的脑海里。
站在朱红宫门与森严警卫之下,对比在商战意气风发的日子、在燕京校园指点江山的轻狂,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与现实的沉重冰雹般砸下。
他手中握着一点未来的碎片,肩上扛着两个沉重的身影。
徐建国那死不瞑目的模样还在脑海里回荡,王冰冰那灵巧双手的命运又悬于一线,混杂着沉重责任、未能守护的自责、对失控感的愤怒和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恨意,如同翻腾的熔岩在封闭的胸腔里冲撞、咆哮……
却被这千年帝王之气、九重权力核心的绝对规则死死地、强硬地镇压着,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份憋闷化作喉头的一丝腥甜,被他死死咽下。
吴楚之踏入门槛的瞬间,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在这种地方放肆?
吴楚之内心自嘲着。
他深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努力挺直腰背,但身体深处因为连日精神紧绷和巨大情绪冲击带来的疲惫,以及那种无法掌控局面的紧张感,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来到一个门房处,工作人员让他进去等候。
那是一个简洁得令人心慌的空间——几张硬木椅,一张光洁的没有任何装饰痕迹的小茶几,角落里一幅笔力虬劲的“静气养神”字画。
除了门口一位垂手肃立的、呼吸都刻意放轻的工作人员,再无旁人。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成了固态,每一秒钟都流淌得格外缓慢而滞涩。
空调运转的轻微气流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反而加深了这种被无限放大的空寂感。
拿出手机又看了看短信的内容以打发着等待的时间。
明珠港那转瞬即逝的枪火硝烟味仿佛还在鼻端,金属撞击在骨骼上那令人牙酸的钝响犹在耳畔,手术台上无影灯冰冷的光,医生额角渗出的汗珠,还有那张毫无血色、昏迷中依然带着一丝惊惶的脸庞……
这些画面与即将陈述的、关乎国家命脉的庞大战略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神经像被反复绷紧又松弛的弓弦。
他反复咀嚼着秦莞短信里的字,每个咀嚼的动作都牵扯着心脏传来一阵酸涩的钝痛,随即又被那微薄的侥幸轻轻托住。
但短信的最后那句“勿念”,重若千钧。
其背后承载的是她的坚毅、她的托付、她要他背负起这一切的责任和期许。
而萧玥珈的短信,就很简单粗暴了。
“哥哥,大胆去做,万事有我!”
充满了小月牙儿喜欢一切a过去的风格。
谁是贤妻?谁是良母?
就在他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引导人员走了进来,吩咐他跟着他走。
吴楚之也只能照做着。
当然,心里的吐槽也是避免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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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导人员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槛——一道不算太高,却仿佛无形分割着两个世界的界限。
抬脚,鞋底触碰到冰凉坚硬的木质门槛,身体重心前移,如同跨越一个象征性的鸿沟。
门内的空气带着更深的凉意,瞬间包裹全身,那不是普通的空调冷气,而是空间的高度、深色吸音地毯对声波的绝对吞噬、乃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陈旧木质和消毒剂的混合气息共同营造出的、令人下意识屏息的低压氛围。
巨大的山河图卷占据了一整面墙,精妙的笔触描绘的壮丽山河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座无形的巨山,沉沉地压在心头。
一张阔大的红木长桌占据中央,桌面光可鉴人。
出乎吴楚之意料的是,桌边坐着的并非预想中那些面目模糊、只能仰望的天顶大佬,而是两个异常熟悉的面孔。
桌边坐着两个人,两张熟悉到此刻显得有些“虚假”的笑脸——面带商人式松弛、眼底却蕴着凝重的雄小鸽,以及努力挺直腰背、欲维持官方庄重却又难掩“中年浪子”本色的杨诩。
吴楚之环顾了四周,花厅的面积并不大,摆下一张红木长桌后,便再无其他。
他紧绷的神经像被针猛地刺了一下,继而是一种荒谬的滑稽感涌上心头。
研讨芯片战略?
跟这两个经常在浴池坦诚相对的老熟人?
特么的,这个课题早在浴池热水里、在烟雾缭绕的小饭馆,掰开揉碎不知讨论过多少遍了!
聊得都不爱聊了好吧!
“这桌就你俩?”
杨诩闻言眨巴眨巴眼睛,轻咳了一声,“你没理解错,这桌就我俩。”
雄小鸽也是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没错,这桌就我们俩,加你,一共仨。”
吴楚之几乎是瞬间就卸下了那点强装的拘谨恭谨,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烦躁和刻意的粗粝,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是发泄,
“扯淡!研讨个锤子芯片战略!跟你们两个老油条有什么好说的?”
他知道自己此刻表现得有点过了,特别是在这里,但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不假思索地吐槽着,试图用这种粗鲁的熟稔驱散心头的烦闷和这个环境带来的巨大压力,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在浴池里插科打诨的掌控感。
“混账!吴楚之!”
杨诩脸瞬间涨红,一拍桌子猛地站起,“你注意点场合!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口无遮拦?放尊重点!”
雄小鸽的脸也黑了,一脸不爽的蹬着面前这个小王八犊子。
吴楚之见状愣了一下。
眯着眼微微一思索,心知坏菜了。
他刚刚错过了杨诩和雄小鸽给出来的信号。
这桌就他们三个。
那山河图后会不会有人?
或者旁边屏风后面是个暖阁?
吴楚之汗都出来了。
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出身可以说是结构工程师三代传家的家庭,这点儿眼力和基本建筑空间概念是他应该有的。
雄小鸽和杨诩看他眼珠子直转的模样,就知道这货已经反应过来了。
杨诩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赏了他一个白眼后,低声说道,“好好说话!”
“呵呵呵呵……小杨,无碍的。”
一阵低沉而温和的笑声突然从长桌另一端、一道巨大的水墨山水屏风后面传来。
这笑声不高,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吴楚之冒头的狂妄,让他心头一紧。
屏风后果然特么的有人!
而且听这笑声的回响和随之而来的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判断,绝不止一个人!
杨诩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强行压制住刚刚拍案而起的姿态,瞬间挺直了腰背,双手规规矩矩放回桌沿,眼神恭敬地低垂下去,仿佛盯着红木桌面上那细微的天然纹理。
雄小鸽脸上的黑脸瞬间换成了无比肃然的表情,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细弱无声。
当那阵低沉温和的笑声猝然从屏风后穿透静谧的空气,吴楚之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犹如猎豹遭遇了未知的威胁。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刚才强撑的、用来驱散压力的那点“装傻式”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他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强迫自己的目光没有立刻扫向声音来源,而是迅速垂落桌面,只留耳朵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疯狂捕捉着每一个音节、每一丝语气的变化。
那声压抑的咳嗽!是身体不适?还是不满的暗示?
刚刚卸下的紧张感成百上千倍地反弹回来,后背的冷汗更多了。
屏风后传来的那声叹息般的‘小杨,无碍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纵,让他骨子里那份抗拒更强烈了。
笑声稍歇,一个苍老却不显丝毫颓唐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世事打磨后的平静与沉淀感,
“年轻人,火气旺很正常。这几天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换成谁都会有怨气,我们都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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