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离家属院还有两条街的地方被堵死了——前方果核店的排队人群直接溢到了机动车道上。
伍陆军烦躁地按了两下喇叭,却只引来排队人群不耐烦的白眼。
他干脆熄了火,解下安全带:“走回去吧,医生也让你多活动活动。”
他扶着樊丽丽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
长安城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伍陆军把外套脱下来不由分说罩在樊丽丽身上,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羊毛衫。
樊丽丽拢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看着身边男人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和小心翼翼避让行人的侧脸,心底泛起一丝复杂酸涩的暖意。
走了一段,樊丽丽额角渗出细汗,两人在街边长椅上坐下歇脚。
伍陆军掏出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一条银行入账短信刺眼地跳出来:
【华国银行】您尾号8810的账户于12月08日收入47,95000元。
备注:工资
“?!”
他眉毛一挑,随即对着手机屏幕骂出声,粗嘎的嗓门在寒风里格外清晰,
“特么的吴楚之这龟儿子!不就是上次回燕京开会迟到三分钟吗?
还真扣老子五十块啊?!周扒皮都没他抠门!”
旁边挺着孕肚的樊丽丽“噗嗤”笑出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冻得通红的耳朵,
“行啦!要真按你们公司那套制度管理制度,是扣半天的工资,按你的总金额,至少上千的。
我看啊,小吴总这是跟你逗着玩儿呢!罚这点钱,不就是让你这张老脸挂不住么?”
伍陆军哼哼两声,没再争辩,站起身来说自己烟瘾犯了,走远点抽烟。
几分钟后,他刚走回来,樊丽丽兜里的手机“叮咚”一响。
她疑惑地掏出来一看,是银行通知——“伍陆军向您尾号5542账户转账46,00000元”!
“你……”樊丽丽愕然抬眼。
伍陆军把钱包揣回兜里,搓了搓冻僵的手:“留两千买烟买菜,够了。剩下的你收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我……手散惯了,以前钱不当钱,现在不能了。你管钱,踏实。”
樊丽丽攥紧手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那串数字却滚烫。
她看着身旁这个曾经挥金如土、如今连件厚外套都省给自己穿的男人,再看向街对面果核店里依旧汹涌的人潮——那海报上燃烧的“红袖护山河”像在嘲笑他过去的野心,又像在映照他此刻的卑微。
过了半晌,樊丽丽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轻声开口,
“老伍……你……你这钱,也给婉莹转点吧?她毕竟还在华清读书,慕大姐……现在图书馆那点死工资……”
伍陆军脸上那点残余的暖意瞬间冻结了。
他望向马路尽头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喉结滚动一下,挤出干涩的苦笑:“上个月刚转过,她……原封不动退回来了。短信就六字——‘我没你这个爸’。”
他耸了下肩膀,努力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丫头性子随我,倔。她妈那边……也怨我。钱的事倒不用操心。”
他顿住,语气里掺着一丝荒诞,“她在果核燕京分公司做兼职,生活费够的。”
樊丽丽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藏的失落。
她沉默下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孕肚隆起的弧线,望着对面果核店汹涌的人潮。
一个大胆而精密的计划,突然在她心中清晰浮现。
她猛地转过头,压低了声音,像怕惊扰什么:“老伍,我有个法子……兴许能让婉莹……只能认回你这个爹。”
“嗯?”
伍陆军猛地扭头,浑浊的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樊丽丽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放得极慢,
“我听说……慕大姐和唐斗斗的父亲,唐国正唐主任……最近走得挺近?”
“唐国正?!”
伍陆军脸色骤变,这个名字像根针扎进他神经。
前妻慕静芝优雅知性的面容与唐国正那张……丑脸瞬间重叠在一起,一股久违的嫉妒和酸涩本能地冲上喉咙。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钉在对面果核店刺眼的霓虹招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分钟。
直到伍陆军胸膛剧烈的起伏慢慢平复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白气,那白气在寒风里迅速飘散。
他最终垂下眼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也好。她也该……有人疼。”
樊丽丽听出来了,这话里,有不甘的酸楚,有遗憾的叹息,但更多的,竟是释然。
樊丽丽悬着的心落了一半,立刻趁热打铁,“如果他们真成了,那婉莹和唐国正、唐斗斗就是法律上的一家人。
这就叫‘拟制血亲’,明白不?
就像有些收养家庭的孩子,没血缘也叫爸妈、兄妹。”
见伍陆军眼神茫然,她索性掰开了揉碎了解释,
“就算没血缘,但只要慕大姐带着婉莹嫁过去,唐国正成了她继父,唐斗斗就是没血缘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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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新婚姻法没说继兄妹绝对不能登记,可民政查档看到这种关系,尤其婉莹还是未成年,唐国正对她形成了事实抚养的话……”
她故意停顿,加重语气,“将来唐斗斗和婉莹如果想登记结婚,这道坎儿就得拿出公证材料!
证明继兄妹关系存在时间啦、是否共同生活啦……麻烦到能让两个年轻人彻底绝望!”
伍陆军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骤然迸射出狂喜的精光,连声音都在发抖,
“所以……所以?!”
樊丽丽重重点头,语气斩钉截铁:“没错!婉莹只要回到你户口本上,那‘拟制血亲’的帽子就扣不到她和唐斗斗头上!
这道坎儿就不攻自破!”
巨大的喜悦如同电流瞬间击穿全身,伍陆军激动地一把抱住樊丽丽,也忘了周围人来人往,对着她脸颊狠亲了好几口,
“太好了!丽丽!你怎么想到的!你真是老伍家的福星……”
狂喜过后,他目光下意识落在樊丽丽被厚羽绒服包裹的孕肚上,那飞扬的眉毛又一点点拧了起来,迟疑着问,
“可……可丽丽啊……那婉莹要是回来,万一……万一将来她和咱儿子争……争那些东西……”
他声音越说越低,甚至不敢指明那“东西”是什么。
竟如今除了这栋吴楚之“施舍”的别墅和这份微薄工资,他早已身无长物。
樊丽丽轻轻笑了,手心温柔而珍重地抚摸着圆润的肚皮,目光却很清醒,“争?争什么呀。”
她抬眼看向伍陆军,窗外的天光落在她脸上,竟映出几分属于母性的坚韧光辉,
“你忘了?我们现在那套别墅,房本上写的,打从一开始就是婉莹的名字。
是婉莹后来看我们没地方住,公正转给你的……说是她没出生的弟弟。”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柔和,却又字字清晰,
“弟弟的命是姐姐给的,姐姐的血连着弟弟的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说什么争不争的?将来姐弟俩互相拉扯着往前走,总比独苗一棵让人欺负,要好得多,是不是?”
伍陆军愣住了。
他看着妻子温婉清秀的侧脸,那双曾被他视为“小妇人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澄澈映着对面果核店巨幕海报上熊熊燃烧的“薪火”。
那“红袖护山河”的烈焰,仿佛点燃了他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灰烬,一种远比过去经营兴天下时更真实、更滚烫的力量悄然滋生。
半晌,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哑的笑,伸出一根粗粝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樊丽丽冰凉的额角:
“你啊……真聪明。”
他喟叹道,目光最终越过汹涌人潮,落在远方,“也真……厚道。”
这话说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腰杆也跟着悄然挺直了几分。
寒风卷过中心大街,吹得果核巨幅海报哗啦作响。
海报上“繁星点梦,国潮重燃”八个大字下,“红袖护山河”的机箱像一枚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不仅击碎了业界的死水,终将在更多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悄然改写着人生的航道。
……
2001年12月14日晨
清冷的空气中,301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固执地弥散着,仿佛要渗入每一寸空间,宣告此地不容侵犯的洁净与一种无言的、带着距离感的严肃。
窗外,灰蓝色的天幕正缓缓褪去沉重的夜色,薄如蝉翼的晨光费力地穿透密实的百叶窗,在地面上拓下几道狭窄而清冷的光痕,如同刻在大理石上的裂痕,预示着白昼的艰难分娩。
病房内,恒温空调送着无声的暖风,却吹不散一股无形的寒意。
窗外的天色刚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滑的地板上切割出细长的光影。
王冰冰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左肩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像一块突兀而倔强的补丁,衬得她那张本就雪白的小脸更是失了血色,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
那双平日里盛满江南水汽的灵动眼眸,此刻却像蒙尘的琉璃,里面纠缠着离别的忐忑、伤处的隐痛以及对未来的茫然。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在她床前忙碌的身影——吴楚之。
臂丛神经的修复,是需要经过几次手术,而不是一蹴而就的。
枪伤301医院最擅长、而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由郑雪梅亲自来做,需要转院去锦城的华西医院。
自从王冰冰受伤后,吴楚之除了必要的会议会外出参加以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病床前。
就连换接屎抽尿这种事都是好不嫌弃从不假手护工亲力亲为,夜间陪床也是他来进行,甚至为了避免长期卧床导致肌肉萎缩需要按摩,也是他亲手进行。
吴楚之的身影在病床前忙碌着,动作轻柔却异常熟练。
晨间解决完王冰冰的洗漱卫生问题,吴楚之拿着湿帕子蘸着热水给她擦拭身体。
他动作轻柔,甚至可以说得上小心翼翼,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拧干一条浸泡在温水中的毛巾,那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又在指端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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