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点,韩毅便醒了过来。
倒不是宿舍里邵贵发和赵权的呼噜声太响睡不着,而是他得赶紧起来洗内裤。
蹲在厕所里,关着门悄悄洗着的韩毅很是有点郁闷。
什么情况这是?
都连续两天了。
难道是这两天在学校里看着的女生太多了?
韩毅也觉得哭笑不得的。
货车司机,在世纪初名声不好也不仅仅是素质的原因。
其实更多的是在物流环境恶劣的情况下,收入畸高的他们,来钱相对太容易了,加之群体素质不高,腰包鼓了自然也就管不住那啥的。
有些事,比如什么搭车半路夫妻,国道旁的小旅馆,韩毅见多了。
他没钱,但又想,怎么办?
只能凉拌!
每天把自己累的不想就完事了。
每当停车,他便争着去干维保之类最苦的活。
一则是躲避这些需要合群的开销。
二则嘛也还点人情,毕竟像卡子叔这种老司机,对他很是照顾。
所以,他可能是日子过得最素的货车司机了。
而现在,轻松了下来后,身体自然又蠢蠢欲动的。
毕竟才20郎当岁的年纪,正是满脑那啥的时候,要是不想,才是怪事了。
真要是不想,多半是身体出了问题。
找个女朋友?
韩毅赶紧晃了晃脑袋,把水给排出去。
现在自个儿还是一穷二白的时候,这不是瞎耽误别人吗?
……
心中无女人,提笔自然神。
心无旁骛的韩毅结束日常跑操后,在图书馆厮混了一个白天,下午吃过饭便在宿舍里睡到交班的时候才起床。
今晚他是长夜班,将卫守才充作谢礼的冻梨泡在水里后,他又打开了书本,继续的复习起来。
学习本就是一件反天性的事情。
学习的过程就是否定?的?然天性,成就?的社会天性。
所以学习是需要很强的毅力的,尤其是保持持续学习。
令韩毅感到痛苦的并不是学习的难度,而是枯燥。
注会这个考试,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是文科,靠背功的。
而他最烦的,便是文科。
所以韩毅今天的学习效率并不高,低于他原本的预期。
他烦躁地用笔尖在草稿纸上戳了好几个洞洞。
“唉……”
心不静。
窗外,雪似乎下得更紧了,呜咽的风声拍打着门房单薄的窗棂,像是某种应和着他内心烦躁的低语。
昏黄的灯光下,他盯着那行怎么也记不住的资产减值损失计提规则,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川东老家那个被烟熏得黢黑的灶屋。
奶奶韩刘氏肯定还没睡。
这个点,她多半在昏暗的油灯下,摸索着缝补他那件磨破袖口的旧棉袄。
老人节俭惯了,总舍不得扔,缝了又缝,一层又一层粗糙的针脚叠在破洞上,厚得有些硌手。
“娃儿在燕京……念书哩……复学熬出来就有大出息咯……”
奶奶那带着浓重乡音、仿佛总是含着什么东西的含糊声音,似乎就在耳边絮叨着。
这是她在村口向邻居夸耀孙子时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哪怕她其实连“复学”是什么意思都未必真懂,只知道“念书”是顶顶有出息的事。
还有妹妹韩冰。
上次通电话,她说期中考试又拿了年级第一,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但韩毅知道,她那笔尖快秃了的钢笔,早就该换了;她那身校服,裤脚短了半截,还是用碎布头接了一截才勉强没成七分裤。
妹妹懂事得让人心疼,从不提要求,只说要考上好大学,以后能帮家里,能……照顾奶奶。
“奶奶的病……”
韩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花那个冤枉钱做啥子?人老了都这样,熬一熬就过去了……莫耽搁你读书的钱……”
熬一熬?
韩毅只觉得一股苦涩梗在喉咙里。奶奶不是在熬病,是在熬命!
她怕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子连学都上不踏实,更怕成为累赘。
而她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个孙娃儿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可是现在呢?
坐在燕大温暖的门房里,拿着价值几十块钱的二手教材,却连最基本的分录都静不下心来记住。
梦想?
投行?
拯救家庭?
离得那么远那么远,远得像是被这场大雪彻底覆盖了路径。
眼前那些借贷符号,那些冰冷的公式,仿佛变成了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脸上——既嘲笑他的笨拙,更鞭挞着他的无能。
连最基本的书都读不好,谈何未来?
谈何报答?
“唉……”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啪嗒一声合上了笔记本。
他知道症结所在——那台历上醒目的鲜红logo“果核科技”,还有那个年轻得不像话却又仿佛站在云端之上的身影——
吴楚之。
恩情是恩情,感激是感激。
但一个同龄人,甚至比自己还小三岁(他白天在图书馆休息时特意查过资料),已然创立了如此庞大的商业帝国,成为了无数学子仰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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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呢?
一个复学申请悬而未决、为谋生计在寒夜站岗、存款捉襟见肘的前货车司机。
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口。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如此,而自己却……
他脑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人比人得气死!”
思绪如同窗外的寒风,激烈地翻涌着。
他想起了车祸那天,在服务区的绝望;想起了吴楚之自报的那个名字“倪石虎”。
或者倪石福?
他后来有点记不清了。
此刻,他想起了吴楚之轻描淡写地承担了那足以毁掉自己一生的巨额赔款;想起了他临走时那看似随意、却仿佛带着审视的目光……
以及昨夜那令人匪夷所思、堪称“惊世骇俗”的景象。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拍门声打断了韩毅翻飞的思绪,也让他猛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这敲门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他慌忙披上挂在椅背上的军绿大衣,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开沉重的门栓。
刺骨的寒风瞬间卷裹着大股的雪沫子扑了进来。
门外站着的,赫然正是他心中刚刚还在翻腾搅动的主角——吴楚之!
英俊的年轻人只穿着件质地精良的毛呢大衣,脖子上随意搭着围巾,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刚从外面进来的冷峻,眼神却明亮而深邃。
他身前和身后,各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神情警惕、如同铁塔般的保镖,那沉默肃杀的气场让门口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小韩,是我,”
吴楚之脸上那点冷峻瞬间化开,露出一个带着点恶趣味般的笑容,声音在寒夜里清晰无比,带着他特有的清朗调侃道,
“我是倪石虎!开门吧!”
“倪……倪总?啊!不,小吴总!”
韩毅心头猛地一跳,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些懵,但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
过了12点,这道门便会落锁,一般是不允许进出的。
不过显然,吴楚之不是一般人,这一点韩毅从昨晚队长的交代里便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慌忙拿出挂在腰间的钥匙串,手因为震惊和寒意甚至有些不听使唤地哆嗦着,摸索着找到了那把关键的钥匙,啪嗒一声打开了那把刚落下没多久的大锁。
“小吴总您又在开玩笑了!快请进,外面冷!”
门开了,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让韩毅打了个寒颤。
吴楚之嘿嘿笑着,转身对身后的保镖说道:“唐叔、李叔,辛苦你们了,到这里就行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唐国正闻言干脆利落地点头,也不拖泥带水,和旁边的保镖转身就走。
已经进了校园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吴楚之一个人走在校园里,自然不需要保镖,等闲几个人还不够他自个儿揍的。
何况现在的燕大校园里,要是说吴楚之想打架,一个电话,燕大保安队都会跳出来帮忙。
更不用说那帮子在果核兼职的学生了,这可是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啊。
进校门后,吴楚之并没有急着走,反正也没地方可去。
莞莞和素素去锦城出差,后天才回来。
连续被他收拾了几晚的萧玥珈躲回了家说要养伤,刘蒙蒙昨晚没睡好,初承欢的她也受不了这高强度。
他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悲惨事实,今晚只能回寝室睡。
“走,上你屋里烤会火。”
吴楚之自来熟的钻进了门房,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门房里的一切。
他的视线没有放过任何细节,最终落在了韩毅书桌上摊开的那本《会计》教材和他刚才戳了几个洞的草稿纸上。
吴楚之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似是感慨,又似是某种预料之中。
韩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看着吴楚之站在他桌前,拿起那本被他折腾了一晚上、带着明显翻阅痕迹的书,感觉像是考试作弊被抓了现行。
慌乱间,他瞥见桌上卫守才塞给他的那几个冻得硬邦邦的冻梨,急忙拿起一个最饱满圆润的递过去,脸上努力挤出憨厚讨好的笑容,八颗牙齿因为紧张露得分外清晰,声音都有些磕巴,
“小,小吴总,尝尝?燕京特产,挺,挺甜的……”
吴楚之笑了,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目光依旧饶有兴味地在桌上的书本、草稿纸和那颗圆润的冻梨之间巡视。
他的指节在略显破旧却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书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高,却有种莫名的穿透力。
“燕京特产?”
吴楚之有点想笑,不知道东北人怎么想这个事。
但终于他伸手接过了冻梨,却只是掂量着,没有马上入口。
韩毅只觉得对面这个恩公的目光似乎有温度,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他身上这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直直看到他心底那些七上八下的盘算和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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